招魂
[五]我家附近，有一所公办小学。祖父很保守，认为公办小学学不了知识，没有让我去小学读书，却让我去到匡老先生的私学堂。小孩天性，看见公办小学的小孩们，有时玩梭梭板，有时玩跷跷板，有时踢踺子，有时滚铁环，有时拍皮球，羡慕极了。小孩们在操场玩耍时，我来到操场看人家玩。上课铃响了，学生们上课去了，我就趁着人家不在，偷偷地上了梭梭板。爬上搭梭板的小楼，从楼上往下梭，一次、二次、三次、五次，玩得很开心。第六次爬上小楼，开始从板上往下梭。这次，梭不动，只梭了一节，就下不来。不知什么原因，我大哭起来。这声音，被一个教师听见，他走出办公室，将我抱下来。我穿的毛衣，被梭板上一个钉子挂住，是不会出问题的。当时人小，看见离地那么高，只有吓得哭。
白天受惊吓，当晚就发高烧。母亲请医生给我看病，吃一些药，有些好转。但是，却一直没有彻底好。这次我得了虐疾[打摆子]。这病一会儿发热，一会儿冷得打抖。当时的医生，对虐疾没有多大办法，我的病只能时好时坏。这种情况下，不能再去读书。许多时间，只是躺在母亲怀里昏昏入睡。近一年时间，我在病中度过。医药无能的情况下，迷信的母亲和祖父，把希望求助于神灵保佑，少不了给菩萨烧钱化纸，然而，病总不见好。有人说，我的魂被恶鬼抓走，必须将恶鬼驱除，才能活得起来。母亲和祖父决定请当地有名的刘端公为我招魂。
初冬季节，一个朔风劲吹夜晚，天上飘着几朵雪花。天地黑糊糊的，十点左右，就显得更加阴气森森。我家住的街门完全打开，街沿上，烧着一堆堆红红绿绿纸钱，一排小小黄烛，插在装满米的升子内，锡烛台上，点着一对大红蜡烛。端公在正中挂上巫教祖师爷的画像，然后挥舞着师刀、令牌，在屋中边唱边跳。他大唱道：“招三魂，领三魂，三魂七魄转回程，你要金钱我没有，你要银钱我赞成。大神请来高高坐，小神请来两边排，高高坐，两边排，保佑娃儿魂转来。”他每跳动一下，师刀、令牌发出哗哗响声，配合得十分有节奏。端公越跳越起劲。母亲将有气无力的我紧紧抱在怀中，先是睡着，却被端公叫声惊醒。看着红红绿绿纸钱火焰，听着稀奇古怪唱词，我又闭上眼睛。这时，听见祖父大叫一声：“干什么的？”我睁开眼。一个蒙着青纱的大汉，提着一根木棒冲进屋子。看见这一凶神，我吓来哇的一声哭起来。祖父怕伤了我们母子，站过来挡了一下来人。来人一棒打在祖父肩膀上，祖父“啊呀”一声，差点倒在地上。刘端公看见来人，顾不得再做什么法事，撒腿就跑。来人见端公逃跑，跟着追上去。祖父挡了一下，端公急急忙逃回家，这人却没追上他。
后来终于知道，来人是荥经自称蒙面大侠的孙某某。他是荥经著名武师，在四川国术擂台赛上，夺过金章，曾经为家乡争光。回家后，染上鸦片烟瘾，家中钱财被弄光，生活没着落，只好将脸蒙起，在街上抓东西吃。然而，杀人越货的勾当，他却没有干过。当晚作法事，并没有可吃的东西，他闯去干什么？为啥端公一见他，就赶忙逃跑，可见，他当晚私闯民宅，与端公有关。刘端公是烟鬼，孙某也是烟鬼，烟馆内，他们或许有些口角，趁着他与我家作法事，孙某来找端公算账。端公逃回家里，吓来病倒床上，好多天起不了床。祖父与他送法事钱去，他仍然还在害病。
经这一吓，当晚我哭个不停，出了几身冷汗。害了很久病，因为出了汗，反而渐渐好起来。祖父认定，刘端公真有本事，法事没做完，就驱除了恶鬼，照常将法事钱给他送去。他认为，我的病没全好，应怪蒙面大侠，若不是他干扰法事，我的病一定完全会好。其实真正说来，我有所好转，还应当感谢这位蒙面大侠。因为受吓，当晚大哭大闹，出了一身臭汗，身上的赃物排出来，身体就好些。祖父挨了孙某某一棒，手臂肿一大块，经过三个多月时间，请人医治，手臂才好。虽是这样，他很高兴，因为我的病好起来。
这段时间，我没读书，吃药却不间断。小孩怕吃药，因为药是苦的，总没有糖好吃。人得了病，为治病不得不吃药。不知是偿不到药的苦味，还是知道得了病不吃药会死，我从来不怕吃药。每次，母亲给我倒一大碗药，告诉我：像饿牛吃水一样，不会感觉苦。每次喝药，只要母亲说：“饿牛吃水，饿牛吃水。”我就将药喝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