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的白发一丝丝飘散在黑色的浑水之上。
总有隐约的风，掠过茫然行走着的人们低沉的眼角眉梢。空气里有鱼鳞刺鼻的腥味。
我真的不再有眼泪。
我虔诚地高举双手将我的欢笑与痛楚一并献上，换婆婆的一碗忘情苦水。
我手捧冰冷的青花瓷碗站在忘川河边听婆婆娓娓讲述我的前世今生，看婆婆的十指在我额前结印。
那一段段血一样潮湿的记忆，迷雾一般随风渐渐远去。几世参差不齐的镜头风暴般席卷着记忆中垂死挣扎的碎石，一次次回放后，终于逐渐班驳。
我终于想放下这巨石般沉痛的记忆，在婆婆的指引下，奔赴我下一世的轮回。
这一世将不再有眼泪，不会再有为你干涸在今生的眼泪。不会一次又一次在宿命的轮回里作一个悲悯可怜的小人儿，在孤独孱弱步履蹒跚时，还要任性地骗自己，将空气当作你精心为我亮起的蜡烛。
是，我收下了婆婆交给我的一颗石头心。我要在婆婆为我选定的良辰吉日了无牵挂地奔赴我的下一世轮回。我要作最精致的鸢尾。我要在初夏最美丽的上午依在朱红色的木椅上听凭娘亲为我梳一个最华丽最耀眼的发髻。我要穿上桃花一样鲜艳的对襟儿长袄坐在庭院深处的石凳上想一想花一样的心事。
那一条条为了寻你而耽搁在前世的路，我终究将不再想起。连同利刃般划破我心脏的你飓风一样的面孔，都与我海角天涯。
婆婆终于将手停在我的眉间，细细碎碎地对我说：孩子，喝下这碗汤，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婆婆告诉我，灵魂过了忘川，便只剩下魂，再也不记得前生。
婆婆将结下的印记深深地封入我的心底，生生世世。婆婆说，她管这个印记叫做回忆。
忘情水是痛到极至的人落下的泪，辛辣，苦涩，烈酒一样滑进我的喉咙。
可当最后一滴苦水与我唇齿相碰的时候，我终于有了私心，我悄悄地背过身，将手里的碗调换了角度。泪水一样的水滴顺着指尖飞快地滑落了。
谁也不曾看见。
我笑着对婆婆挥手。
是的，在最后的关头，我竟然又一次私自保存了零星对你的记忆。可这次，我只为了了却自己的心愿。也许来世，你我依然会擦肩。我也坚信，就算残存的记忆还不及眨眼的瞬间，我也同样会认出你。
我要告诉你，即使历经了这么许多生生世世的磨难，我也不曾后悔。因为是你，放我在流火中炙烤，涅磐中重生。是你让我哭，让我疼，撒手把我推入苦海。当我一次次为你忍受割裂般的痛苦时，是你，始终不曾为我放慢一次脚步。不曾回头望我一眼。
如若我们有缘真的相遇在来世，我要告诉你，认错人的不是我，是你。
当你终于有一天能够拨开几世的云雾，颤抖的声音喊出我的名字时，我会决然地对你说：
我不是你要找的人。我的名字叫做，太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