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二爷——”远远地，我就听到了狗娃子的声音。这孩子，都快上初中了，还泥里爬草里滚的，灵敏的像只猴，我有时候看到他甚至直接把他叫成猴崽子。农村人是不介意这个的，谁打小还没个土里吧唧的小名和几个希奇古怪的外号？
“二爷二爷，我爷他，他——”
“你爷咋了？”看着狗娃子跑的满头大汗的样子，我心想可别出啥事了，赶紧递给他一碗凉水，让他润润嗓子慢点说！
“我爷他——”他一咕噜把整碗水喝下，“他一跪下去，就死了！”
“什么？！你说清楚点！到底怎么了？！”我不敢相信他说走真的就走了，要知道，他可是这庄里我唯一可以唠点嗑的人，我们就像亲兄弟一样，在一起唠嗑了十多年了！
“就在村头那棵老桑树下，他一跪下去，就死了！”说着，狗娃子就放声大哭了起来。
“别哭了，快上地里把你爸妈叫回来啊！”原本以为这辈子再也不知道泪水为何物的我，竟在一个毛头孩子面前，眼睛湿润了！
狗娃子朝地里跑去，而我，也踉踉跄跄地朝那棵老桑树奔去！


他的跪，他的死成了众人心中的一个谜语！
从他入土以后刚刚开始的甚至每一个星光闪烁的夜晚，一群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光棍寡妇都会围坐在那棵老桑树下谈上一会。有人说，他是碰巧在老桑树底下摔了一交，老年人，谁经得住那折腾，一交就过去了。有人说，他可能老糊涂了，把老桑树当成了老佛爷，想跪下磕几个响头，结果把自己给磕过去了。有人说，我们这的老桑树是个通人性的神，看他活了一辈子够辛苦的，所以，就想让他快点登上西方极乐，所以就那么让他去了。我就那样一直默默地听着，心里想着，也许以后的某一天，他们也会坐在这里，坐在这棵老桑树下，一次次地猜测着我为什么而死去吧。
唉，但愿那个老家伙，我的好老哥哥，真的能如那人所说的，上了西方极乐世界了！他生前受的苦实在是够多了！
这个时候，有个不分老少的小伙子突然说，不对不对，我说大爷是想起了自己以前在桑树下约会的旧情人，心情一激动一上火就折腾过去了，那叫“宁在树下死，做鬼也风流”——说完，哈哈大笑起来，其他人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就连老桑树似乎也在他们的嬉笑声中，在夏夜清风的吹拂下，“沙沙——沙沙——”地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的玩笑都没有离开这棵整整长了50年被他们说成是村里的守护神的桑树，他们的笑声都在老桑树周围的夜空飘荡着。
我讨厌他们的玩笑，我讨厌他们的笑声。我的心里一阵悲凉，同时，也一阵痛苦。我拉起狗娃子的手，拄起拐杖，想渐渐远离这些让我心生厌恶的人们。
可是，当我渐渐走远，他们的笑声也渐渐变的微弱的时候，我回头再看着老桑树那黑色的也仿佛跟自己一样苍老的影子，竟发现自己一点恨不起来那些人，不恨他们可能正在用自己无意的玩笑和胡乱的猜测惊扰着他的在天之灵，相反，我开始恨起了自己，一种渐渐强烈的并最终痛苦到无法自拔的恨！
这种恨，像一条毒蛇一样，一点一点吞噬着我的心，我仿佛看见了自己的身体正在一个黑色的深渊里渐渐下沉……


“哎，我说，你怎么又悔棋啊？都快入土的人了，可不许老这样耍赖！小心比我走早了！”这是他的声音，我们正在老桑树下下棋。
“下棋嘛，何必那么认真，又不是真的什么大事！”我笑着反驳。可能是由于小几岁的缘故，在他面前，我有时候竟就像个孩子。
“棋如人生，你这个书呆子不会没听过吧，这可是一步错步步错的问题，容不得你回头的！”他假装严肃地表情竟惹的我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罗嗦什么，不回了，大不了，我真的比你早走几天就是了！”我也假装有点严肃起来。然后，我们一起畅快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是以前我与他在老桑树下真实的情景，现在却成了一场梦，他死后的第二天我就做起了这个梦，并且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当我再在这个老桑树下乘凉，这个梦便会翻腾在我的脑海中。这让我想起了我与他以前很多在老桑树下的事情，或者对话。想起这些的时候，我很快乐，仿佛他并没有死去，还在老桑树下陪着我说话一样，可是同样，我也很痛苦，这并不是因为自己意识到了其实他真的已经离开，而是我在为自己对自己那种强烈的恨而痛苦。我时常想该如何让自己从那痛苦中解脱，甚至安慰自己说那是成全了他的一桩心愿，可是，那件事所带给我的痛苦的恨，就像前面所说的毒蛇一样，在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吞噬着我的心。
那就是他死之谜底。
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每次当我想起那个梦，想起那些天那些人们在老桑树下的那些猜测想起那些和老桑树一起发出的笑声的时候，我就会这样告诉自己。

“狗娃子，你爷走了，你想不？”狗娃子正在给我挠着背。以前他在的时候，狗娃子总轮流着给我们挠背，当然，他的条件是，要我们每天晚上都给他说一个故事。狗娃子知道我与他相处的最好，或许，这也是知道自己的死了却在第一时间告诉我而没告诉爹娘的原因吧。现在他走了，狗娃子只能给我一个人挠背了，而且，再也不要求讲故事了。
“来，让二爷给你讲个故事吧！”狗娃子听到我这句话，吃了一惊地看着我。
“好。”狗娃子的声音竟出奇的平淡，这也让我吃了一惊。
“几十年前，在一个老头子还很年轻很年轻的时候，他去省城找工作。”我仿佛并不介意狗娃子有没有在听，只想把自己的故事讲下去，“由于没读过什么书，又什么都不会，所以过了好多天都没有找到。他暂时是住在自己的远房亲戚家的，时间短没什么，可时间一长，嘴上虽然没有说什么，亲戚却渐渐就给了他冷脸色，这使他的心情变的非常的烦躁起来。”
“有一天大清早，他被一阵咳嗽声吵起。他一下子火冒三丈，出了门，狠狠地对着咳嗽声骂了起来，骂的有多难听二爷也说不好，反正是把最难听的话都用上了，好象他浑身的晦气都是那几声咳嗽给自己带来的。其实，那咳嗽声音他以前睡觉的时候也经常听到，而且被吵醒，不过，也没见他发那么大的火。”
“二爷，是谁咳嗽啊？”狗娃子原来在听我说的故事，而且还有问题呢，这让我兴趣大增，我决定要把这个故事更加清楚地讲给这个孩子，仿佛这个孩子现在就是我的整个世界，而故事跟他说，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