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和她的女儿
傍晚的时候,大桥上早早地摆满了竹床,那时候小镇还没通电,大桥成了人们乘凉的好地方。桥下是清清的河水,离奇古怪的故事从桥上传下来,随着河水流到白荡湖进入长江奔向五湖四海,把小镇的风情传遍四面八方。
我的家离大桥较远,自然无缘这份惬意了。天快黑的时候,母亲将门板在门口的场地上并在一起,板上铺上凉席,然后将蚊帐撑起来罩住,就成了我们夏夜的床了。家家户户的床星星点点,就像草原上白色的蒙古包。
三姑,一个三十来岁的邻居头发盘在脑后,使得白净净的脸越发的圆,每当月圆的夜晚,我总是透过蚊帐把她的脸跟天上的月连在一起。她的女儿,一个跟我同岁的有着瓜子脸的女孩偎依在三姑的身边,女孩的眼睛弯弯的,像初八九的月牙。
每当母亲搭床的时候,我都在心里测算着我家的床与三姑家床的距离,这是因为三姑会讲许多精彩的故事。她的故事里既有刀光剑影,惊心动魄,也有花好月圆,皆大欢喜。加上三姑能说出像泉水滴荡的声音,使得她的演讲更叫人如醉如痴。三姑讲故事的时候,女儿就偎依在母亲身边,三姑一边讲一边用手轻轻的拍着女儿,像是用故事为女儿催眠。
那晚,三姑的故事会又开始了,她讲的是许仙和白娘子的故事,这故事现在家喻户晓,但我却第一次听说,令我感兴趣的不是许仙的情感,也不是白娘子的魅力,而是白娘子的眼睛是不是弯弯的,像初八九的月牙。
三姑母女是春上搬来我家老屋的,我不知道她的女儿叫什么名,只听见三姑叫女儿“小丫”,到了下半年小丫上学的时候,非得有个大名不可,三姑就给女儿起了个好听的名“小凤”。小凤很懂事,并不因为是三姑的独女而娇生惯养,还不到十岁就一边上学,一边干些拾柴捡稻放鹅之类的活儿。她还是我们的“头”,我们跟在她的后面,屁颠屁颠的,一边收获,一边欣赏她的美丽。
白天,三姑为人家缝补衣服。那时候缝纫机很少,许多人穿的都是手工缝制的衣服,这就为三姑和她的女儿提供了生活保障,虽不富裕但日子还能过下去。三姑长的漂亮,且有些气质,身上穿着自制的黑褂子黑裤子,简单的装束更显出了她的矜持和庄重。她的女儿也跟母亲一样,一身黑色的土布衣恰到好处地陪衬着白里透红的脸,使得弯弯的月牙更晶亮了几分。
那时候生活很苦,按现在的说法是三年自然灾害,粮食奇缺,但萝卜却出奇的丰收。一日三餐,三姑提着饭桶从公共食堂领回萝卜稀饭,名曰稀饭,米粒却微乎其微,说成清水煮萝卜更为恰当。三姑很细心地将饭的成分从萝卜和清水里分解出来,用竹筒做成的碗盛着放到女儿面前的石凳上,然后坐在女儿的对面,看着女儿津津有味的样子,三姑圆圆的脸上飘起了苦涩的笑。
文革开始的那年,三姑家来了一男一女两个客人,都穿着草绿色的没有领章帽徽的军装。这装束很时髦,我们就进了三姑家看。令人不解的是一向温和的三姑对客人并不温和,寒暄了几句便吵了起来,就听三姑说,你们说丢就丢,说要就要,这不是割我心上的肉吗?说着说着,一把拉过小凤,紧紧地搂在怀里,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滴在女儿的脸上。
春天来临的时候,我们跟着小凤挖野菜。那时候的春天田野一片翠绿,红花草开着紫色的花,像天上散落的星,掉罐得,马兰花到处都是。我们提着竹篮漫山遍野地逛,到太阳升起一竿子高的时候,我们就满载而归了,要是碰到沟渠河汊的往往还能逮着几条活蹦乱跳的鱼呢。三姑用我们的收获做出喷香的饼,左邻隔壁都喜滋滋地欣赏三姑的手艺,那情形比现在过节还热闹。
又过了好几年,在时常传出笑声的屋子里传来了三姑母女的抽泣。我们都莫名其妙,就贴在门上听,这一听就大吃一惊——原来小凤是三姑的养女,三姑要女儿到亲生父母那里找工作。养了闺女十几年,一朝别去,不胜心酸!邻居们都替三姑叫苦:养大的凤要飞了,飞出去的凤还能回来吗?
这以后,我也离家外出读书,放假回家不见了三姑,就问母亲,母亲说,三姑被小凤接走了。接走了?接到哪里?母亲说很远的地方。
至今不知道三姑母女去了哪,也不知道她们生活得怎样,但在我的心里,三姑还是十五的月亮,那个叫小凤的女孩,眼睛还是弯弯的,像初八九的月亮。
版权声明:本文由我本沉默传奇原创或收集发布,如需转载请注明出处。
相关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