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伤的马车
1林区小镇新修的水泥路,和两侧陆续盖起来的新楼房,硬是把往日那些风风光光的大马车,逼到了偏街的土路上。二大爷有些惊慌失措,有些无所适从。他不知道如何在小镇里给自己的老伙伴——马车,一个妥贴的定位,不知
1林区小镇新修的水泥路,和两侧陆续盖起来的新楼房,硬是把往日那些风风光光的大马车,逼到了偏街的土路上。二大爷有些惊慌失措,有些无所适从。
他不知道如何在小镇里给自己的老伙伴——马车,一个妥贴的定位,不知道赶着自己的马车走往哪个方向。看着自己那挂原先整天拉着社会主义奔跑的马车,一天比一天清闲起来,他的郁闷也一天天叠加起来。他似乎看见秋叶谢了春花开起的地方,有人为他的马车准备好了告别的晚宴。他不愿意把从未有过的隐忧对谁诉说,他怕听的人轻看了他的车。
他开始每天从酒精里寻求解脱。大清早,身上的酒气,混着马身上的气味,就从木杖子缝钻出来。
二大爷摇晃着,套车,把那根曾经揺响了几个时代的大马鞭,抱在怀里,赶车上了家门前的土路,缩着肩,目光呆滞地坐在自行行走的马车上。
2
对于小镇上的马车,我和我的父辈们,无不怀有深深的崇敬。马车是我小时镇上唯一能见到的,非人力的运输工具和交通工具。小镇不小,可马车却不多。一个单位和家庭,惹人的总是大马车;媒婆撮亲,要把“车”说到前头。小镇上的人只要拉东西,只要有着急的事,就得找马车,求车老板。车老板赶着车,就等于掌握了小镇大大小小的运输权和交通权。因此,车老板被看做是小镇的头面人物。他们在经年累月中,把人们的崇敬幻化成与马车有关联的点点滴滴,滋润着小镇的日月。
我记事时,二大爷就是车老板,而且赶着单位的大马车。这是我当年的最大骄傲。二大爷能吃苦,头脑灵活,拉东西时,也想着法给自己家倒腾回来点什么。他的儿子,我的叔伯哥哥,经常在小伙伴肚子里的稀粥消化成了尿液时,回家拿出来一块大饼子。因此,人们对二大爷更不敢小觑。
小镇上的人,看见二大爷和他的伙伴们,自己心里有多少不愉快,也硬挤出几丝笑容挂在脸上。二大爷和车老板子,在人们的恭敬中,享受着马车带给他们的惬意和幸福。
二大爷清楚,人们对他的恭敬都是车给他带来的。他要使自己的幸福释放出最大的能量,辐射到接触的每个人和每件事。
二大爷每天不管多累,眉眼里都含笑。他唱歌,唱“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唱着唱着,就让人听出他心里滋生出的那种情绪:自己是做了主人的土皇帝。
3
二大爷的马车,在小镇上已经风光无限,可他还是觉得不够,想法让自己的车与众不同。把马鬃修剪得整整齐齐,在马辔头上系的红布,马脖子上挂的铜铃中间,再系两条绿布,马像要娶亲的小伙子,健美,英俊,精神十足,靓成了小镇土路上特有的风情,藤一般缠绕在人的心头,让小镇的人不再枯等一场许久不放的电影。
等在路边看我二大爷的马车,远比一次偶然的娱乐,实际快捷得让小镇人兴奋。马车暗合了他们的心境:置办上一辆马车,才算过上了好日子。我也对二大爷的马车充满了期待,总是找机会夹在一些人中间,充当二大爷马车的看客。
“我二大爷的车来了!”二大爷不但车与众不同,人也与众不同。他脸上浮现的快意,游刃有余地往来于顷刻之间。二大爷看见路边有人等着看车,立刻就绷紧脸,乜斜着眼睛,用眼角溜出去的光,扫一下这些人的面孔。
我敢保证,二大爷目光里没有不屑和鄙夷,只有骄傲。他看清了路边的每一个人,当然包括我。我盯住了车上那条装草料的破麻袋,鼓鼓囊囊,绝不是草料的形状,我高兴得有些晕眩。我怀里仿佛又搂紧了平时二大爷从麻袋里掏出来的一个萝卜,一个窝瓜,几个土豆,几穗玉米,或是几斤玉米面,以为二大爷又听见饥饿在我身体里的撕咬。我往前迈了一步。
可二大爷突然双目大睁,目光笔直地射向前方。把拴着红缨的大马鞭举过肩头,在空中摇出几个清脆的炸响后,就亮开嗓门,“驾,驾”。马,立刻好像被二大爷的神气传染了,喝了兴奋剂般嘶鸣着,尥开四蹄,挺胸昂头,红布飘飞,铜铃叮当,“踏、踏”的奔跑声,敲起一串急促的节奏,把带起来的一团团飞扬弥漫的尘土,甩在车后。虽说我刚才有点失望,甚至有点难过,可二大爷的马车,跑出一幅活生生的奔马图,让看的人眼馋,心里充满激情,觉得日子过得像马那样奔跑出劲头,像车老板那样洋洋得意,自豪就溢满心头。
马车过去后,我和看车的人一样,意犹未尽。一步跨到路上,隔着游龙般的尘雾,引颈追逐着二大爷的马车,直到在视线里消失,才怅然若失地拍打两下为了上街换上的好衣服。然后,听围在一起的大人们,合计着何时才买挂车。
4
马车在林区的小镇上,是百姓家的贵客。当然,所有人家门口,每年都有一两次贵客光临的机会。
林业局的木材,除按计划运往各地的,都在加工厂加工成板材,剩下的边角料叫做板皮,供应给职工烧火。需要的人家提前登记,交一元钱,服务站便安排时间,派马车把板皮送去。
拉板皮是件大家都跟着高兴的事。若赶上假期,学习小组要放一天假的,让孩子们有时间享受这难得的快乐。大清早出来的孩子,亮开嗓子,一会儿就引来了一帮前后街住的孩子和大人。
二大爷马车,迈着傲慢的步子,摇响的铜铃“叮当,叮当”,在大伙的注视中,慢腾腾走进胡同口了。孩子们数着套车的马“三匹,三匹啊!”车套的马越多,气派越大,拉的东西也越多。然而此时,这个并不重要。
等候的人,看着车上摞得高高的板皮,看着二大爷两只脚和半截裤腿上沾的烂泥,看着从马的气喘和鼻孔往外扑的热气,猜出车在胡同外是如何快速地奔跑过,二大爷又付出了怎样的艰辛。他们的心一下子浸泡在感恩情绪里。
拉烧柴的男主人,用小镇最流行的方式,表达心迹。他拍拍马头,亲亲马脸后,掏出准备好的香烟,递上,点燃。二大爷嘴里吐出烟圈在眼前连成了串儿,大喊一声“卸车!”于是,帮忙的邻居们一拥而上,胡同里就真正热闹起来了。
5
小镇的人谁不想和马车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呢?大人是,男孩是,女孩也是。五六岁的邻家小妹,一听见铜铃响,也往路边跑。一看见大马车就直眼,喊都听不见。有人问她长大干什么,她会瞪圆眼睛,响亮地回答“当车老板子,赶四匹马的大车。”四匹马的车在小镇上更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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