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了场透雨，湿漉漉的空气融进了阳光，把昨天的燥热变得温和了许多。但毕竟是三伏天，午饭过后，毒辣辣的太阳依然张狂，潮湿的大地顿时蒸笼一般，就连绿油油的庄稼也要淌出汗来。
老马在儿子那撞了南墙，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呼呼地往家走，汗水顺着后背往下淌，大裤衩子润湿了半截。路过自家小菜园时，发现老伴正冒着酷暑侍弄黄瓜。
“你不要命了？”老马冲着老伴转腔憋调地喊。
老伴抬头望了眼老马，随手擦把汗，又低下头继续手中的活计。
“去、去、去！玩命？家走！”老马三步两步跨进菜园，用手推着老伴回家。
“你看这黄瓜，下了雨，长得多快，再不上架……”老伴一步三回头分辨着。
“这几个破黄瓜值几个子，瞧你那败家的儿子——呸！又拉来一车空调，非安在车间……真他妈的可叹！”老马忿忿地说，那架势，儿子在跟前非掴他一顿鞋底子。
“不是我唠叨你，场子的事你别插手……”老伴劝老马。
“放驴屁，我是他爹，不让我管——除非我死了！”老马气更大了。
“老东西，好吃好喝不找气儿顺……”
“滚，你们娘几个穿一条裤子，滚！别让我看见你！”
老伴深知老马的怂脾气，越劝越来劲，为不让乡邻笑话，便默不作声地往家走。
“回来！”老马喝住老伴，“把麻绳给我，黄瓜再不上架，就塌秧了——”
老伴一边递过麻绳一边小声嗔骂着；“改不了吃屎的老东西……”
老伴走了，老马精心地做着老伴留下的活计。太阳像一把火炙烤着老马赤裸的黑红的脊背。虽然老马已是六十几岁的光景，但常年和土地打交道炼造了结实的身板，他心不歇，手不闲，除把持几亩责任田外，还在儿子开的工厂里看家护院。经历过艰辛的人，倍是节俭，工厂中的一枚螺丝、一块纸片他都视为宝贝，往往是工人随手一丢，他便跟在后面去捡，口中还喋喋地念叨“年轻人，要节俭！”这样，工厂中的工人特别怵他。儿子曾多次想办法让老马少管事，可老马把眼一瞪“混小子，这么大的厂子，没有老爹你玩得转？”于是儿子又出点子让老马带着母亲出去转转，老马把脖子一梗说：“你爹那没去过？跟你奶奶讨饭去过东北，挖河打堤到过河南，走到哪也是用锅做饭，有什么好转的？”儿子实在没招可使，就由着老马的性子，这叫百孝顺为先。
今儿老马转到车间，车间里的电扇都呼呼飞转。“浪费！”老马心里想着，手便伸向了调速器，把所有的电扇逐个调慢。转身刚要走，发现儿子在后面又依次把电扇加速。老马急了，冲儿子瞪起了眼。儿子见势不妙，赶紧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哪知老马不依不饶，也噔噔地跟进来。把桌子一拍说：“好小子，和我拧着干——”儿子分辨说：“三伏天，工人们热得都喘不过起来，开开电扇算什么？”“算什么？算遭家！我前天在过头的高粱地里拔草都不嫌热，就这——”老马还想往下说，儿子抢了下去“老提你、你，干脆我把电扇换成空调。”这下老马可急了，用手点着儿子说：“好！你换，你换，你小子财大气粗！你不换——就是孬种！”儿子的脸腾地涨得通红，甩手出了办公室，开着车进了城。一个多小时的功夫就拉回了一车的空调。好家伙，老马的气顿时顶到了脑瓜门子，“兔崽子，和你爹赌气，我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一分一分地抠，还不是给你省着！”他气冲冲走到儿子跟前，刚想发作，却被笑嘻嘻儿子抢了先。“爹，一会我把你的铺盖拉回家，在家好好享享福，免得跟着我在这里着急上火。”“好小子，下逐客令！”老马心里想着，抡圆巴掌就往儿子头上掴，手举到半空，发现车间里探出许多脑袋，那群坏小子正笑嘻嘻地看热闹。老马灵机一动喊“你头上有树叶——”不想给儿子留下笑柄的老马十分憋屈，气哼哼地出了厂门。
黄瓜秧翠绿娇嫩，在离地一拃多高处，稀疏地绽放着朵朵小白花。老马明白这是晃花，无论多娇艳，从不结果，所以老马没正眼瞧这花儿，只是专心致志继续手中的活计。在勤快人的眼中多么复杂的活计也变得简单，等侍弄完黄瓜，老马又蹲在韭菜畦边拔着根根小草。伏里的韭菜，味道出奇的诱人。老马立时想到儿子就爱吃韭菜包子，于是站起身迈腿往家走取镰刀，刚走出菜园又停住脚步，心想“我这不是贱吗？兔崽子刚给我个大窝脖，还想着他爱吃包子，吃你娘的球——”心里爱怎么想，也没拦住勤快的双脚，不一会就把一抱韭菜抱回家，摔在老伴面前。“择择，晚上蒸包子。”老伴不吱声，舀了盆凉水端到老马跟前。老马弯下腰稀里哗啦把上身洗了个遍，再把水端到院子里哗哗地倒在腿上。这时，儿子抱着个大西瓜笑呵呵地走进来，老马看也不看径直走进屋里。儿子进到厨房，抄起瓜刀咔嚓嚓把瓜切了，捡了一块阳面西瓜送到老马眼前。
“爹，无籽西瓜，特意在冰箱里镇了镇……”
“不吃，消受不起……”老马眼皮都不抬，用蒲扇呼哒呼哒扇着风。儿子把瓜放在老马身边，拿起遥控打开空调。
“关上！”老马闷声闷气地指示儿子。“你把这玩意给我卸走，我这庄稼老粗就喜欢大蒲扇……”
这时，老伴手里攥着把韭菜进了屋，她看老马那架势，心疼起了儿子，口中说道：“为葫芦你就别说瓢，儿子给你切了西瓜递到眼前，还不是因为你是老子……”
“糊涂娘们，你少跟着叭叭，这小子钱多了，用不着老子了，嫌我碍眼了，撵我回家……”老马噌地站起对着老伴吼。
儿子见老马那着急的样子忙说：“娘，你别掺和，这事确实怪我，刚建厂子，老爹没日没夜的操心受累，这厂子红火到这样，哪一点也离不开老爹……今儿我又自作主张买回一车空调，爹，我和你商量商量这空调咱是安还是不安！”
老马听完儿子的话，沉思了一会，笑了。“儿子，和你爹玩起了心眼，拉到家的东西再退回去让人笑话……不过，今天你给老子的高帽我戴了——安！”说完老马抄起那块西瓜就往外走。
儿子忙问：“爹，你会按吗？”
老马哈哈地笑着回答：“你没看见你娘择了韭菜，我去打肉，晚上早点回来吃包子——”
望着老马远去的背影，儿子的眼睛湿润了，老伴也笑出了声。
注：家走：方言，回家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