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
我坐在边塞的小丘上迎风而立，树叶簌簌落下，在周围铺出一条幽径，和着如血般的晚霞，完美得像一个支离破碎的梦境。方圆一公里内没有人迹，世界安静而沉沦。
如果……能永远这样的话，那该多好……
我闭上双眼，时间仿佛定格。
“高将军！高将军！”安宁终是被一阵呼喊打破了，那声音急促而迅速，还夹杂着一抹脱不开的稚气。
我徐徐睁开眼：“何事？”
“将军，将军不好了将军，边关的百姓，又，又……”那人语无伦次，因为长途的奔波还在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他终是没有说下去，但我明白了一切。
我微微皱了皱眉头，抄起身边的长剑，向那个方向走去。
“走吧，去看看。”我对他说。

骑马来到边关的时候，终究是晚了一步，惨死在对方手下的百姓已不下数人，那个突厥人的脚下，尸体摞了一层又一层，鲜红的血涂了一地，随着其的蒸发，空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重。
“高长恭，你终于来了。”那人的剑上还滴着血，随着他的移动在地上留下了一道诡异的红线。他的眼睛是天空的颜色，此刻却充斥着骇人的狭隘与怨恨，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随着时光的流逝愈发清晰。
我认得他，那一次，他的兵，便是败在了这里。这样的失败对于战无不胜的他是何等的屈辱但也只能用一次又一次的挑衅来发泄心中的愤怒。
还想再败一回吗？我不带任何表情，静静的望着他。
似是不满于我视而不见的态度，他怒到了极点，大吼一声，将利剑向我指来。刚刚那个稚气未脱的少年，毅然决然的挡在了我面前。
猝不及防的，他的血滴在了我的脸上，参杂着残余的体温，顺着颊面缓缓落下。有一滴，还溅进了我的嘴里，浓重的腥味在舌尖上慢慢扩散，令人发呕。
我的士兵，死在了我的眼前，心好似被什么拽了一下，微微的颤抖。
我不想发动任何战争，但我知道，血债要血还。
我不动声色地提着剑，疾风般刺入他的身体。
一样的位置，一样的死法，他不亏。
他倒下了，突厥百战百胜的将军，死在了我的剑下。他难以置信的看着我，喃喃：“高长恭，这世上没有你便好了……”
没有我吗……我目光一黯，把剑刺得更深了。那人吐了一大口血，死了。
他不会动了，只有那双眼睛依旧不甘心地睁着，蓝色的双眸被血污染了，形成那种难以言说的肮脏颜色。
那样的场景，太熟悉了……
周围的百姓见状，立刻高声欢呼，而我的世界却异常安静。

整整一天，我都没有说一句话。
那个将军对我的痛恨，我自然是知道的，可为什么……心里还是那么难受呢……难道只是因为他的一句话吗？
我颓然。
那个少年，我叫人厚葬了他。他为我奉献了生命，而我，却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这便是战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它所拿捏得，究竟是什么……
我不明白。
食物送进嘴里，却失去了本来的味道，随之而来的，是满满的血腥味，就像那串记忆，死死地缠在心头，挥之不去。虽然已经灌了不少水，可还是洗不清那杀戮的气息。
我皱皱眉头，把碗扔在一旁，干脆什么也不吃了。
阳光渐渐下移，我站在树下，静静地遥望着那个方向。
邺城。

似乎是上天安排好的，自出生起，我就被卷入了这个战争纷飞的年代。他们都说兰陵王文武双全，战无不胜，可有谁知道，这个所谓的能才，是一点一点被逼出来的。
皇位上的人，他们都姓高，都是我的亲人，只是亲情在这冷冰冰的龙椅面前又能算得了什么呢？他们都自以为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利，可那些人不知道，他们败了，败得很彻底。
这是大哥临走前告诉我的，他说，离开邺城，离开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大哥是被那个人害死的，那个人，名叫高湛。
那个叫高湛的皇帝说了，高孝瑜私下勾结臣子，有意谋反，罪无可恕。
罪无可恕吗，呵呵……
我的大哥，我是再了解不过了，他从来都不稀罕什么荣华富贵，他只想安安静静地生活。
可那些人逼他，不是吗？他是皇帝，说什么便是什么了，那还有人敢和他辩白，只是死无对证罢了。
圣旨上，短短十几字，夺走的却是我最亲的人。我哪敢对高湛有半点怨意，要知道这条命，我可是喜欢得很呢。
于是，我开始拼命地骑马，射箭，因为我知道，下一个就有可能是我。
奸臣当道，皇帝受蛊，这个国家哪还有希望可言？我所守护的，不过是自己的家罢了。其实心中所念，只是隐于乱世，一间房，一块田，便是极好的了。
只可惜，没有人在意过我的想法，更没有人知道那样笑容满溢的面孔下，是怎样一颗冰冷麻木的心。如我所愿，我来到了边关，那个布满心机的地方，已经看不到了。
月光下沉，寒意从脚底出发，一寸一寸，凉了肌肤，透了心底。

再醒来时，已是翌日晨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趴在案台上睡着的，一睁眼就看到了那个人。
斛律恒迦。
他是斛律光的儿子，他说过，他来到这里，无非就是为了躲避。
呵……那个皇帝，究竟逼走了多少人……
他还是心性单纯，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怒哀乐，幸好他那天倾诉的对象是我，若是换了别人，他的命就不保了。
此刻的他坐在我的对面，清澈见底的双眸好似蒙上了一层迷纱，盖住了一些什么东西。
“长恭，听说你昨天把那个突厥将领给杀了？”他看着我，一脸沉郁。
“那又如何？”我垂下眼眸，漫不经心地问他。
“高长恭！”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紧紧压抑的怒火在那一刻全然爆发，“你知不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突厥可汗和周国已经联姻了，他们现在是我们最大的敌人，得罪了其中一方，齐国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他很激动，把桌子拍得嗡嗡作响，震得我耳朵一阵生疼。我站起身，直视他的眼睛。
“怕什么，不是有我么。”我的声音麻木至极，没有任何情感。
“你总是自以为是！你以为你是什么，大齐的疆土又岂是你可以一手遮天！？我告诉你，你少在那里我行我素，若是时局转变，什么都来不及了！”
说罢，他甩甩袖子，扬长而去。
他也会生气吗……
从认识他开始，他便是以那种温润尔雅的形象出现在我的面前，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发如此大的脾气。
那片净土，终是被战场污染了……
我又何尝不知道自己的一时冲动会带来多大的灾难，但我不会后悔。
也不能后悔。
我望着他决然而去的背影，眼神迷离。

邙山。
风怒号着，仿佛要撕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