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戏台上徐徐拉开大红的帷幕，鲜红得像是怒放的牡丹掐出的汁液，蜿蜒出绵长到斩不断的愁丝。
我微微抬了眼，见得台上戏子咿咿呀呀拖着长腔的调子，挥舞着曳长的水袖，顿生无趣。转而别过脸，向二姐道:“二姐你好生的毅力。”
二姐却是作了个嘘的动作示意我噤声:“现在还未是时候，‘锦绣班’的红牌若是出场，怕是小妹你也是移不开眼了。”二姐本是清丽的女子，如今略作正经的样子更是添几分迷人。我正待调笑，二姐已是显出些许肃然的神色。
便只得重新望上台上。方才那小旦已是退了下去，一个袅娜的身形自幕后款款而来。原本不以为然，这一看，心下一沉，却真是教人移不开眼了。台上之人着了件青蓝的霓裳，袖口处绘着含苞的紫黑梅花，枝枝缠绕。面上施了极浓的彩妆，挽着流星般的发髻，缀着绚彩的碎珠。
既而缓缓唱起，极婉转的声音如水霰四散，再扬起清泠悦耳的调子:“君不见，微雨燕双飞;君不见，妾思断成灰……”缠绵粘稠宛若三月烟雨。回首时，媚眼如丝，寸寸纠结;错身间，面颊如桃，点点飞丹。
瞬间不由自主地恍了神。二姐却是笑道:“我这终是未言有差池。那台上的美人可是翩翩佳公子，唤作‘莫锦簇’，无怪小妹你亦入了迷去。”
“确是颠倒众生。”我颔首，终是忍不得目光有分毫松弛，那极轻盈的身段，那极灵动的舞姿，那极悦耳的声线似有磁力般紧紧牵扯着你的每一细微的触动。从未见过如此妩媚细致更胜女子的男子，不由是砰然心动。
这出戏唱得非引人入胜四字可以概括，那眉眼哀怨分明，举首投足间皆是道不尽的刻骨愁绪，惹得观者连连唏嘘。
一曲罢了，台下叫好声不绝。那男子却是显出冷傲的心性，往台下略略一瞥，亦不作福，径直步向后台，与方才所饰的柔婉女子截然不同。这般却更是引了我的兴致，便微扯着二姐袖子，压低声音道:“二姐可识得‘锦绣班’班主?”
“小妹，怎的这次如此上心，以往不是如何都耐不住性子么?”二姐笑道，旋即明了，“莫不是真看上了那苏锦簇?”
又道:“那可不行，堂堂花家小姐若是喜欢上了一个戏子，被娘亲知晓了，岂不是是要责怪我了去?”字里行间皆是揄揶:”可惜的是我并不与这班主相识。”
微微有些失落，却又听二姐在耳畔用极轻的声音道:“但我却与那苏锦簇有着不小的交情。”

(二)
觥筹交错间，有了些许醉意。
正欲招呼来客多饮些酒水，方觉着一旁的小厮在耳边低声道:”小姐，复市长来了。”
我理了理额前的刘海，忙起身，道:“快迎。”
这复市长全名复繁，本任中央的总长，却不知所为何事，近日被谪迁到此处任市长来了，虽然杭州城较北平是荒僻了些，但仍不枉是醉生梦死，及时行乐的地方。真不知这复繁是该乐或是该叹了去。
远远看见一群人簇拥了来，我加快步，迎了上去，正待招呼，那位于正中间的人却先道：“如此面貌清秀，处事干练的，便是花家三小姐了吧。复繁有幸得以一见，真是莫大荣幸。”
我这才得以细看他的容颜。很是年轻的样子，最多不过二十五六岁。剑眉入鬓，目如明星，眸色带着浅浅的褐色，似远山的雾霭，是极俊朗的男子。他着了件纯白的衬衣，又有股说不明的温文尔雅。
于是笑道：“复市长年轻有为，真是客气了。唤我‘晚晴’便是。”
他轻浅一笑，极是迷人：“嗯，晚晴。”
我引他向饭席走去：“复市长，这边请。”
他微微颔首，大步流星。一桌子人见他走去，皆起身相迎，贺一声：“复市长好。”或是赞他少年英才云尔。他亦丝毫不显腻烦之态，安然处之，一一道谢。
这顿饭用得极是艰难。花家本是杭州最大的药商，每年例行是要于六七月份宴请市内有头脸的人物，毕竟生意不是单枪匹马可以做得起来的。往年在这宴上多少可以得到市长的口头承诺，当着如此多人的面日后其必然兑现，何况花家与其向来交好。而如今复繁一来，原有的平衡无疑要被打破，便只得借此机会套近乎。
待众人坐定，一帮人无疑是要寒暄一番，再嚼些无关痛痒的谈资。
酒席过半，我正欲将话题引至药材买卖，孰料复繁先是举杯，笑道：“复繁初至便问得晚晴是杭州生意场上的好手，为着这巾帼不让须眉之风，容复某敬花小姐一杯，聊表倾慕之情。”
四下之人不由调侃道：“想必复市长也为花小姐所折服。”
如此我只得微笑，回敬道：“复市长，过奖了。”
他这般一说生生堵住了我原本一肚子的措辞，将话题轻轻巧巧避了开去，引向别处，我自然亦不好再多说。无奈这复繁看似待人很平易温和，然而城府极深，处事滴水不漏，令我根本找不着突破口。不知来者是敌是友。
步出酒楼时分，夜幕已然上了极浓的墨色，捎着略微砭人的凉意。这般拂面而过，令我清醒了几分。在门前一一笑送来客归去，三两散去后，吐出一口气，却是累了。
酒阑灯灺，春去秋来，便是这日复一日的年华。
摇头自嘲竟感叹起这春花秋月来，方欲上车回去。身后略微低沉的嗓音却是和着有无的清香传来，道：“今日承蒙邀请，复繁谢过。更深露重，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我回过身来，见得复繁双眸亮若星辰，微微一愣，道：“多谢复市长关心。”
他唇角勾起，不再言语，旋即转身离去，没入层层夜色中。

（三）
日光自窗外斜斜透了进来，薄薄一袭昏黄的光晕，覆在檀木桌上。
我取了件藕荷的旗袍，隐隐绣着暗纹，似几点缀花绽放。自己不是美丽的女子，亦不喜胭脂水粉。素面朝天令人落得逍遥自在，旗袍合身，如此足矣。
既而轻扣二姐的房门：“二姐。”
门内传来低低一声：“进来罢。”
这方才推了门进去。二姐正对着妆镜，细细描着黛眉：“小妹，等我一下。我这便好了。这就领你去见你朝朝暮暮念着的可人儿。”
“我不过好奇。二姐，你莫要胡说。”我敛了眉目道。
二姐却是笑了，明艳动人：“与你说说，我是如何认得那苏锦簇。想必小妹亦是好奇得紧了。”
我颔首。
“他是我的同学，大学学堂里的同班同学。与我兴趣相投，便熟识了起来。其实小妹你知晓我亦是喜欢戏曲的，然而知道爹娘不会同意如此抛头露面之事，便只得放弃。不似苏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