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右手
八月二十九日,我正在南昌参加比武考试。上午十点,理论考试刚结束,一打开手机,妻的电话就闯了进来,看着手机上显示的那一串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一丝不详的感觉袭上心头;电话接通后,那头传来妻无助的声音——果
八月二十九日,我正在南昌参加比武考试。上午十点,理论考试刚结束,一打开手机,妻的电话就闯了进来,看着手机上显示的那一串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一丝不详的感觉袭上心头;电话接通后,那头传来妻无助的声音——果不其然,妻胃出血的毛病又犯了,从昨晚起,又是呕血、又是便血。这是她第三次胃出血了,三次胃出血的经历都和南昌这座城市有着宿命上的不可言喻又不可分割的联系。第一次是数年前我送小妹去南昌一所大学入学报到时;第二次是五年前她自己去南昌办事时;这次是我在南昌出差。更为蹊跷的是我前一天出门时她都好好的一个人,没有任何症兆,可仅仅时隔一天,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数,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妻的体质较差,胃上的毛病是打小落下的病根。她小时家贫,兄弟姐妹多,家中粮食紧张,身为长女的妻忍饥挨饿让着弟妹们是常事。稍大上学时,学校离她家有十几里地远,早上草草扒几口饭出门,中午离家太远既回不了家,也没钱在学校买饭吃,同学们都吃饭时她只能紧紧沽沽叫唤的肚子默默走开,直到下午放学后,赶了十几里的路,回家后吃的又是冷饭冷菜。天长日久,胃上就自然落下了毛病。
九五年,妻嫁入我家。十三年来,我俩一路风雨,生活也颇坎坷。
刚结婚时,我在乡下一所小学教书,领着每月不足两百块钱的工资。加上我生性愚顽,不懂经营人际关系,难入领导法眼,通常是这个学期在东村,下个学期又被通知调往西村,所执教的学校一学期比一学期更偏远。不顺心的工作,使全家都笼罩在一种非常沉重的气氛当中。为生活计,妻借钱在街上租了间破败的小木屋,开了一家毛衣编织加工店,我们当时的生活,同《北京人在纽约》电视剧中男主人公刚到美国时办编织厂的情景是那样的相似,以至多年后我重看这部电视剧时,感慨良久,嘘唏不已。
毛衣加工一年只有一半的时间有生意可做,炎炎夏季是没有顾客的。我们做的又是订单生意,冬天过去后,无事可做,北风刮起时,生意又催得紧,加班加点至深更半夜是家常便饭,冷饭热菜、餐无定时更是常事。
接着怀孕、生子,双方长辈都不在身边,我又被发配到边远的学校教书去了,家中的生活、店中的生意全是妻一个人支撑,简直忙成了一锅粥,餐饮就更无规律能循了。从那以后,妻的身体每况愈下,她皱着眉头捂着胃的次数就日渐多了起来,胃病是日愈严重了。
傍晚,我带着一身浓浓的汗馊味匆匆赶到县医院时,妻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挂着瓶,身边只有十岁的儿子陪伴着。妻是家中的长女,我是家中的长子,因为早年在乡下打拼的经历,我们都不习惯依赖于他人,即便是最亲近的人。虽然父母不在身边,可两个小妹和一个妻妹都同住在县城里,平日里我们对几个妹妹的照顾、关心都挺多,妹妹们对我俩也很尊重,我在外出差,妻并没有将自己病重的消息通知她们,而是在电话中让我给在医院工作的朋友小粮打了个电话,就在儿子的陪同下奔医院去了。
妻在病床上冲我轻松的笑了笑,可我却分明看懂了她内心当中的恐惧和肉体上的痛苦。
挂了一整天的瓶,到晚上九点多停药时,她的呕血、便血症状并没有得到缓解,连续呕了两次,胃都差点呕了出来,腊黄的脸被病痛拧成了麻花。稍平缓片刻后,她淡淡地对我说了一句:“老谢,这次可能我是顶不住了。”
我强忍着内心的痛,扮着笑容,斥责她不该胡思乱想。我能体会病魔带给她身体和心理上的折磨,而此刻,除了这几句略显苍白的话语外,我能做到的仅是轻轻地给她捋捋后背,让她的呼吸在急促的呕吐后稍稍顺畅几许。她却果真平静了许多,脸上还带着认错似的几分羞涩。
妻是坚强的。从踏进我家门坎起,就处处、时时、事事都在演绎着这两个字的含义。我们的婚姻是双方父母都反对的那一种,她父母嫌弃我是脾气倔强的穷教书匠,我父母反对她没有正式工作。结婚时同父母的关系闹得很僵,几乎没有任何嫁妆,连出娘家门时都逼着要走小门。
婚后,对现实生活一无所知的我们,在缺少父母关爱的日子里,倍尝艰辛。身为女人,养家糊口,相夫教子,尊老携幼,精神上的,物质上的,人情冷暖,世故炎凉,数不清的困苦,一浪接着一浪向她袭来,在婚后的几年里,她日益消瘦、憔悴,从一个花季少女变成了一个肩苛生活重担的家庭主妇,生活迅速吞噬了她花样的颜容,在她身上留下了太多艰辛和困苦的痕迹。
多年来,我们用宽容回报偏见,用自强赢得尊重。偏见的坚冰终于消融,双方的父母几乎是同时改变了对我们俩的看法,她父母视我贵婿,我父母视她如己出,兄弟姐妹,无不厚爱。弹指间,青春已遁形,远远的只模糊地有个背影,刚年过三十,她已形容消瘦,身体就在催她算“旧账”了。如今,家中的生活条件有了一些改善,鹿茸、阿胶、蜂王浆、补血剂。有名字的补品都买过,青春和健康却已补不回来了。
“十二指肠球部溃疡。”在妻饱尝了胃镜的百般折磨后,医生毫无表情地将一纸检查结论从门缝中塞了出来。谢天谢地,只是一般的胃病,而且溃疡面也基本愈合了。脸上毫无血色的妻几天来终于有了一丝笑容,尽管笑中还带着痛苦。狭窄昏暗的医院长廊顿时铺满了灿烂阳光,我闻到了太阳的味道。
“我们走吧。”妻仰起头,又冲我笑了笑,然后轻轻地将左手放进我摊开的右手中。我轻轻扣紧她的手掌,用我的体温,温暖着她手心中的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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