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楼的二单元住着一位老妇人，身材不高，面相也不显老，穿戴有些讲究，很少见她与人来往，经常是一个人带着小狗在小区里楼前楼后遛弯儿。每天下班时间我总能见到她，但我很少注意她，更不消说与她有过什么交往。我猜想她可能会是个寡居之人，所以才变得如此沉默，一个人躲在家里与这只小狗相依相伴，这便是她的二人世界了。
果然有一天，大约是个周日雨后的下午，我下楼买菜准备晚饭，正巧遇见她领了小狗从单元里出来。我回来的时候，她就站在楼下远远地望着她的宠物儿，时不时地呼唤一声。刚开始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停下来再听时，居然她在一声声地喊“妹妹”。
妹妹，别跑远，快到奶奶这边来吧。
妹妹，别到处乱钻，看把身上弄脏喽。
乍一听我在心中暗笑，想必是这位老太太自己憋在屋里神经出点什么毛病，这也是说不定的事儿。她整日整日地无人交谈，找个小狗来当成自己的亲人，倒也不失为一种寄托。可能是时间一长，屋里屋外地弄不分明了，小狗遛到哪儿，她在身后这“妹妹”就追着喊到哪儿，怕我才不是听见的第一个呢。毕竟小区里上了年纪的人多，他们倒是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常在小区里聚会呢。
自此以后，我才用心地注意她。不管是什么时间遇着她，我发现她的面容总是平静得很，细看时还带出隐隐的笑意。如此说来，她的生活即使说不上幸福，怕应该是很知足的了。她并不象我想象的那样，生活在一个无声的世界里，阴暗、孤寂，用小狗来打发无聊的时光。看来是我还不够了解她。
那天儿子说要到小区花园里去玩，我也便跟着去了，远远地看着他别跟其他孩子捣乱。不经意间听到两三个老妇人在交谈，谈兴还挺浓厚。我扭身一看有一位同事的母亲，原来住平房时的邻居，便自然地与她老人家攀谈起来。等过了一会儿，我才注意到旁边的听众里面，竟添上了二单元遛狗的老太太。见我看到她，她便走上前来对我说，现在象你这样的年轻人可真不多了。
我笑了笑，不太懂她指的是什么。她说，你每个星期都回到父母身边陪他们过周末，与别人家的老人说话还这样轻言慢语，现在我可是很少见到你这样的人呢？
不会吧。我客气地笑笑说，你也很好啊，生活那般悠闲，真令人羡慕，哪象我们早出晚归地拼命工作。
谁年轻时不那样好强？老妇人笑笑说，我那时在部队医院里当护士，一天也睡不了几个小时。接下来她便展开了美好的回忆，我也便跟的她的讲述神游了一圈东北的野战部队医院。冷的天气，高涨的热情，还有她的萌动的爱情和她的婚姻。不知怎的，听着她的话，我脑海中浮现出的都是《亮剑》中的小田姑娘，那么年轻、健康、阳光，时时刻刻身上都跃动着青春的气息。
你的小狗呢？我四处也没找到她的妹妹，疑惑地问。
老伴不喜欢，我把妹妹送到儿子那里去了。她安静地说。
老伴？儿子？她的亲人蛮多吗，可我却不曾见过他们，或许是我没留意吧。儿子跑过来，要回家了，我便与她们道别离开了。在我走后，她们也便散了，在轻轻黑下来的黄昏里各自回家。
这是我仅有的一次与这位老妇人交谈，其他的时候，她总是远远地便躲开了，避免了正面相见。有时实在不便躲了，便含蓄地点点头过去，看来已是相忘了。
在秋风里，我觉得她瘦了，头发也不似过去那般齐整，神情略带了几分憔悴。
我偶尔碰到她的老伴用电动车驮着她出去，但更多的时候还是她在遛弯儿，在四季的晨昏里，一个人独行，头略微低着，不说话，或用别人听不到的声音自言自语。
一个人，没有小狗跟着。她的妹妹再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