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中学时代，他好像都从那个贫寒落魄的家里没得到多少关爱，尤其是不苟言笑的父亲。
初二那年，学校流行穿球鞋。双星的牌子，有红黑相间和蓝黑相间两种颜色，一双十五块钱，对那时的农村家庭是一个不多贵却也不便宜的价钱。球鞋对校园的侵入很突然，很猛烈，像一场风暴。那种颜色和样式都很好看，不停的在眼前晃动，很让人心动。似乎是一夜之间，大家都穿上了球鞋，只有他脚上依旧裹着灰灰旧旧的布鞋，像白衬衣上的泥斑一样刺眼。
周末离家前，母亲给他往书包装上一周吃的馒头和咸菜，父亲在鞋帮子上磕磕旱烟管，从内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二十块钱，做他的生活费。父亲见他在院子里磨蹭这不走，喊一句：“快去吧，别迟了晚自习。”
“我要买双球鞋，再给我二十块钱。”他鼓足了勇气对父亲说。他轻易不给父亲提要求，他知道说了也是白说。
“啊哈，没钱了。你妈做的鞋穿的好好的，要啥球鞋。快去吧。”父亲似乎对他的要求很“不屑”，一口就回绝了。
“别人都穿球鞋，我穿布鞋，丢人。你不给钱，我就不上学去了。”不知哪来的胆量，似乎头脑发热，他第一次对父亲这样说话。
很快他就泄气了。父亲却被他的话憋出一肚子火。父亲从墙边的扫帚里抽出一根竹子，劈头盖脸的打下来。好像失了手，一记竹子狠狠的打在他耳朵上，血汩汩的往外流。父亲的怜惜从眼睛里一闪而过，很快有板起了脸。母亲带他去村上的门诊消消毒，简单的包扎一下，就被父亲用自行车送到了学校。
对父亲的恨，也许就是从这次在心里扎下了根。在家里，他和父亲好像陌生人，不多说话，父亲对他也常是白眼相待。他想，自己总要从这个穷山村里飞出去的。他忍着，等着。
“你不是要球鞋吗，现在放假了，摘五味子去，自己挣钱买。”父亲用嘲讽的口吻对他说。摘就摘，自己买，也不用受你的气。他不想让父亲瞧不起他。
五味子是家乡的一种药材，每年夏天都有人来收购。于是，他像一样起每天早贪黑，腰里别把斧头，拿条口袋去山上摘五味子。让他意外的是，一个暑假他还真的赚了四十多块钱，买两双球鞋都够了。他用自己的钱买了双球鞋，给了母亲二十，剩下的零用，他很得意。从那以后，他就有经验了，有了赚钱的门道，主动去干，但只要和学习冲突就坚决放弃。他要挣脱父亲的束缚，走出小山村，只能靠好好学习。
到了大学，他意识到他很大程度上已经不靠父亲了。其实完全靠家里的话，他早就辍学了。每年开学，父亲也只能从牙缝里给他挤出一半的学费，剩下的全靠他在学校拿奖学金，带家教，打零工。离家远了，他也不受父亲的约束，不用再听他的唠叨。假期他也不经常回家，尽管只有四五个小时的车程。他不想见那个粗暴的父亲。回去了他也常和母亲待在一起，他知道自己和父亲谈不来。但这时候，父亲却像讨好他似的，有事没事找着话茬儿和他说。
毕业，工作都很顺利。没过几年，他就在城里买了房，把老母亲老父亲接过去，让他们享享清福。想起自己的中学时代，鼻子总是酸酸的，他莫名的对父亲发脾气。看着年迈的父亲，有些不忍，但很快他就横下了心，像是对父亲的报复。老头子真的老了，不能打骂儿子了，见他发脾气就乖乖的回房去。
再过两年，他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对孩子很溺爱，不像父亲对他一样，儿子的愿望他总能想方设法的满足。他不能在年幼的儿子心里留下阴影，他要做一个合格的父亲！但妻子对他的做法却很担忧，她怕他把儿子惯坏了。
妻子为了培养儿子成才，每天都从众多的报刊杂志上“取经”。一天，妻子拿着张报纸风风火火的从客厅跑到卧室，拉起床上的他，说：“你看看，你看看，人家是怎么教育子女的，再看看你。”他已经习惯妻子的唠叨了，还是执拗不过妻子，看了看。
那篇文章讲了一种水鸟。小鸟孵化出来后，鸟妈妈就去了几公里远的海边扑食，等待孩子来自己身边团聚。靠近海边的道路上，隐藏这无数的危险，但鸟妈妈只是在海边鸣叫，等待。他们不会去帮孩子度过难关，他们要自己的孩子学会生存！他们不能保护孩子一辈子呀！
他忽然泪流满面，好像明白了中学时代的父亲，明白了他冷若冰霜的后面藏着的良苦用心。中学的时候，父亲就知道，大学，还有以后他都没有能力去保护他了。他要逼着儿子去独立，逼着他自己学会生存。父亲给不了他奢侈的生活，就只能给他一种生存的本领。父亲明明就是那只严厉而慈爱的水鸟，自己却不懂。
他很惭愧，也很感动。他终于明白父亲的心是一直系在自己身边的，自己并不寂寞。父爱并没有离开他，只是父亲爱他更深，为他想的更长远。
父亲给了他一条路，一条走不到尽头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