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眼看到他，我的这位新调来的下级，我就打心眼里喜欢上了他。
早晨，我慢条斯理地走进我的办公室，他正在扫地，弯腰撅腚的架势，我看着好笑，又觉得可爱。他扫地、拖地、擦桌子、摆椅子、整理我桌面上堆得乱七八糟的文件和材料，等等。他脚不沾地手不停，或许是忙活的，脸涨得通红，汗从脑门子上、眼角上、鬓角上往下淌，他都顾不得擦一把。我被他的干劲，被他那十分卖力气的干劲所感动，我开始喜欢上他了。
我拉他坐下歇一会儿，他不好意思的连摇头带摆手。等一切都收拾停当，他用谦恭的眼神向告别，连一句话都没有说，扭身走了。这时，我觉得连他的背影都好看。
中午，我要上食堂吃饭，他来了，一脸谦恭，还有些不好意思，说要请我吃饭。我喜欢别人请我，尤其是我印象好的人，我就更不客气了。我没有谦让，很痛快地随他去。这倒使他觉得很意外，因为他以为我很难请。
他在凤凰大酒楼的雅间安排了我。就我们俩人，他叫了一大桌子菜，都是上讲究的菜。看着这些菜，我喜出望外，酒上来，更使我喜不自胜，哇！茅台呀！我在心里说，这得多少钱呐！这对他来讲似乎是稀松平常。
我吃的多，喝的也好。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他的话开始多起来。他一再强调，让我记住他的名字，他叫张大明。
酒桌上，我不能责备他，我一个堂堂的处长，连自己属下的名字都记不住？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么？他似乎并不在乎我是怎么想，一个劲地介绍自己的来历，都在哪干过，都干过什么，等等。他一再向我检讨，说他过去如何毛手毛脚，如何不够稳重，如何不够成熟，如何不能领会领导的意图等等。我劝他对过去的事情不能总是放在心上，耿耿与怀，既然已经到了一个新单位，就一切重新做起，过去了的是历史，汲取教训也就是了。他听我这么说，竟然踉踉跄跄地站起来，直直溜溜地站在我面前，我还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竟深深地向我鞠了一躬。我先是一愣，紧接着，我觉得他是信得过我。
很快，我们就很熟悉又很近便了。
工作上，我简直就离不了他了。他除了积极、热情之外，还说干就干，雷厉风行。我在心里说，我就喜欢这样的，真是老天爷有眼睛，赐给我这样一个好部下。
他很快也与我的家人不仅认识了，并且熟悉了，还处得十分近便。我家有个大事小情，都是他跑前跑后，马不停蹄，常常是顺脸淌汗，也顾不得擦一把。我的家人，尤其是我的老婆，深受感动，常常念叨这个张大明啊，真能干，人真好。
他不仅能干，而且人也乖巧，很快，上上下下的关系他都协调得很好。尤其对我，始终是必恭必敬。他对我得意哪口，似乎是了然于心。在你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指定出现在你的左右。
我常常感叹，张大明简直赛神仙！
我有点不舒服，到医院检查了一下，没什么问题，就是劳累过度。领导让我去疗养院疗养。这正合我意，我的一部长篇小说才写了一半，借此机会，正好写完。
我从医院回到家，一个人呆得闷得慌，往单位打了个电话，是办事员小李接的，他知道我找张大明，她说他不在，好像跟刘副处长出去一下午了。
我疗养结束，上班第一天，一踏进我的办公室的门，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门是我自己开的，这没什么，因为我已经仨月没上班了。可令我纳闷的是，我的办公室一改往日干净利索的旧貌，换上了乱七八糟的局面。只有张大明有我的办公室的钥匙，难道是他造的？我不信，我以为不应该是他。我正在胡思乱想，小李进来，见了我，像见了鬼一样。不过，她很快镇静下来。没说上三句话，她就出去了，好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我无从下手，不知道应该怎样收拾我的办公室。我象客人一样在屋里走来走去，小李又来了，没称呼什么处长，而是直呼我的姓，我对别人对我的称呼特敏感，越发觉得有事。小李告诉我，市纪检委的人在会议室等我，让我马上就去。
我更加摸不着头了。
纪检委的俩人从吃喝费上同我唠起，唠来唠去，又转到别人送我东西上，并且说的挺具体，几乎件件都是事实。我没等人家声严厉色，就把事情的真相说得一清二楚。他俩人冲我笑笑，说，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有人举报，我们例行公事。
回到我的办公室，各处室的同志围了一屋子，都问我的身体怎么样，能不能坚持正常上班。我一再解释，我本来就没什么大病，疗养以后，身体很好。他们不信，说我的脸色不好，不能坚持，别勉强硬上班。
我的心里很不安，纪检的找，人们劝我别上班，这到底是怎么了？我忽然想到，张大明哪儿去了？从上班到现在，一直没见他的影子。我忽然又觉得，刚才纪检的人问我的问题，他是再清楚不过的，这会儿，他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我坐下来，收拾我的办公桌，发现一张诊断书，那上面是我的名字，在病情一拦里，写的是肝癌晚期。我一下子懵了，可很快又镇定下来。我记起来了，我去医院检查，没有告诉任何人，连张大明也没告诉。没等检查结果出来，我就离开了医院。后来，我媳妇去医院取化验单，说单子已被人取走了，是张大明签的字。我媳妇又领我重新检查了一遍，结果不是什么绝症，只是肝有炎症而已。想到这，我的心，平静了许多。
我还是当我的处长。但是，我学勤快了，凡是我办公室里的事情，从不让别人代劳。就连张大明也不例外。张大明还象从前一样勤快，但我总觉得他后面还有一个人。

2003年8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