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祖宅
典型的江南土木结构,周围一圈铺着凹凸不平的青石板,雕花木门内嵌着两根石柱,两旁窗雕上花卉虫鱼栩栩如生,宅子两檐各有飞禽走兽及各种花式镂刻,西南角小开一西洋式镶彩琉璃窗。其精美程度,可见一斑。
尽管如此,斑驳的外墙、掉落的碎瓦以及窗缝中日渐沉积的灰尘使它青瓦石砖的江南古朴韵味之内多了一层历史积淀下来的沉重。在周围拔地而起的各式现代楼房之中,它显得如此格格不入,不时出现在墙上的由漆料刷成的小广告,以及从各地延伸至此的水泥路将现代与过去的元素毫不和谐的挤在了一起。当人们从水泥地突然踏上青石板时常常会感叹道:“这是从什么时候到现在的房子啊!”
是啊,这座宅子到底是多少年前的东西。老吴望着这座看似被冷落了多年摇摇欲坠的古宅想着,然后低下头跨过石槛,老宅的木门吱扭一声将夏日灼热的光挡在了屋外,老吴的身影隐入黑暗。
宅内一片阴凉。老吴的房间是在楼梯旁的一个不到三十平方米的杂物间。可经过他一番巧弄后,一张简单的木床,一张香樟木桌,一套祖上传下来的花梨木家具使整个居室显得简明清雅,也使沉寂的古宅多了一丝生气。此时,老吴正坐在祖传的圈椅上,一手随意地搭在扶手外,一手端着茶壶,呷了一口毛峰。黄花梨棖条桌上摊着一本账本,上面记录着这些年老吴的租金收入。
作为这座老宅的继承人,老吴在十五岁因父母的突然离世而被告知在南溪这个地方有祖上的一处地产。于是从那时起,他就搬来一个人在这偌大的祖宅中一度三十多年。当他继承了这座祖宅的时候,除了一个紫檀木官皮箱,宅子里的东西很少甚至有些阁楼的房间还是紧锁着的。这让老吴有些失落与不解,但是他向父母发过誓会延续祖宅中一些过去就保存下来的事物,包括那些不见天日的房间。高中退学后没多久,他就开始将宅子里的房间租给别人,自己则搬到了现在的居所。三十多年来,他就靠着自己做木活儿和受租的钱为生。
像他的父亲一样,老吴也钟情于木活。在一个偏房里有一处老吴用来专门做木工的地方,里面堆放了各种材料、结构的木材以及各式工具。那里终日弥漫着木屑清新的气味,老吴会把做剩下的木头扔掉,第二天又会购进新的木头。他做的每一件都称得上是工艺品,不管是小件的如耳坠之精细还是大件的如屏风之典雅,都是他每每花费长时间心血的结晶。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有这样一种感觉,仿佛自己看到过祖宅的每一个角落的建成、每一处雕刻的过程,宅子里每一方的精美都和他有心灵的共振,说不清为什么。不过他在自己对木工有着水乳交融般的情感这一点上是毫不怀疑的,有人曾经问道:“你不会就是因为这个而不结婚吧?”是的,老吴年近五十却没有谈过一次恋爱,更不说结婚。他的世界里充盈着乔木的清香。因此,老吴就一直和木头恋爱,乐此不疲。
几十年来,他对于祖宅的每一处结构几乎了如指掌,就像一个人对于自己从头到脚的感觉都异常的敏感。所以,当二楼响起了脚步的趿拉声,提锁推窗的咿呀声,水龙头放水流到一楼水管的咕噜声时,老吴就估摸着是东厢那个刚搬进来不久的小伙子下来了。他的头往楼梯一探。
“吴叔,早。“这个从上到下一身素净的小伙子略显羞涩地从楼上走下来,对着老吴挠挠头,透过彩色琉璃窗的光线将他的脸分成了各种色块,却显得面容更加柔和。“下次再起得晚点!等到太阳下山就没那么热了,怎么挑了个中午起来。”老吴戏谑。小伙子知其意,便漫不经心地扯了开去:“这儿可比二楼凉快多了!”“是啊,舒坦,舒坦……”老吴对着庭院那棵枝繁叶茂的槐树微笑,眸子里一半是树的影子,还有一半是他小时候家乡门前的那棵银杏,也是每年夏季给人以满目葱茏的清新的绿。现在它也依旧还在吧,只是当年的人早已不在它的荫庇之下。所以,老槐树啊,你是银杏的远方的朋友吧,你也在守护着什么吗?老吴仿佛回到了孩提时,对着大树发出各种各样的问题,然后他以为大树不说话是要让他在身边寻找答案。如今,在这座四围冷墙内,一颗不知年龄的老槐树也伸开它的臂弯,将大半个宅院收于怀中。斑驳的树影在石板上随风舞动,各种攀岩植物使原本单色的围墙“刷——”地一下好似披上一条拼拼凑凑的花布,深深浅浅的绿像是扎根一般渗入了墙的内部,给予它生命的灵动。
“哎,老吴,你家的藤蔓可好养啊,都伸到外面了。”大门未开便听到住在二楼北阁的张大胖子扯着洪亮的嗓子,“啪——”的一声将木门用力地推开,一个大步流星跨进内院。
“哎呀,你要把门撞掉啊!”老吴无不心疼地朝木门望,又狠狠地瞪了张大胖子一眼。“知道了,知道了。可不是知道咱们南面那块地被政府用来建经济房了嘛。价格比一般的要低很多,我要从现在开始省吃俭用,不到两年我就可以住上新房了。”张胖子的嗓门真比附近工地上的声音还扰人。老吴抬头望着高高的墙檐,望不到外面的世界,只有蓝天作为背景,然而厚实的一垛墙却隔断不了建筑工地上的声音。于是,就像围城中的人想冲出去一样,老吴也出门了。
夏日的午后,街道上连蝉鸣都消失了,只有腾腾的热气从地上冒出来。老吴走在无人的大街上,时不时受着街旁的空调外机的热风,顶着垂直而下的火炼般的热流,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干嘛在这么个时间出来了。仅仅来看看那些还没有造好的破楼房吗?他时常和别人谈论时称正在建造的商品房为“破楼房”,其实他也知道自己是口是心非的,连着几个月资金的紧缺让那座古旧的祖宅再也不能稳住他的经济收入,冥冥中他也想象着住在高档小区里的生活。可是,他哪来的钱去买套房子?除了那套占地面积可观的祖宅。他的手里还紧握着那张刚刚从那家房屋中介所拿到的名片,角边已经因手汗而变软了。他想到中介所的工作人员告诉他的话,顿时不安与激动交杂像此刻炎热的温度再加上浑浊的空气令人窒息。耳边还想起那个人说的“如果有人正好需要这样的房子时,我会打电话给你的。”
连着几个礼拜,老吴一听到电话铃声神经就立马反射性绷紧。夏至将至,那个电话也没有来。
但是,老吴却没想到另一个电话代替了它。下午2点多,一阵铃声惊醒了午睡中的老吴。“喂,您好。请问您是吴宝清先生吗?”对方毕恭毕敬的声音着实让老吴闷了一记,“对,对啊,你是?”“是这样的,我是拆迁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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