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有鲸落

在水一方有鲸落

飞行殿小说2025-09-20 22:39:45

拧开水龙头的瞬间,水流如脱缰野马奔涌而来,融合新鲜滚烫的血液汩汩滴落到洗手盆,指尖一阵微弱疼痛顺着神经元的传播刺激全身细胞伸展呼吸,带来自噬般的快感。料理台上整饬平躺的水果刀仍然残留一抹暗红,空气中漂浮着些许清香些许苦涩。她从衣衫里层口袋掏出随时准备的创口贴,素净的脸庞再无当初的慌乱神色,娴熟地包裹血流不止的伤口后重新拿起洗净的刀具安静而笨拙地一片片切柠檬。书房里男子专注低头书写的背影透过惨白灯光映射至地板,衬衫妥帖地抚摸瘦削的脊梁,挽起的袖口下血管脉络清晰可见,手边是一杯永远不变的柠檬茶。
记忆与多少年前青葱如新芽的日子不谋而合,每一个日月更替的轮回,他孑然站在走廊的尽头纹丝不动眺望远空,那时的她皆如现在,细碎如丝的目光即使隔着千种喧嚣万重人海也能时刻准确无误追随他的背影,愉悦而落寞。可这是她选择的命,所以她从来不怨的。

所谓孑立,就是你喝下他用沉默日日酿造的忧愁,唇齿流向尾骨,发肤深入骨髓,最后还要在回味苦涩中自我作乐。他是焦灼俗尘中的唯一例外,身居遗世独立之处,人间百态皆无法轻易侵扰他深邃的宁静,他惯于呼吸就能拥抱到她的气息就像她惯于一人分饰两角,无论他在或是不在。盛满清酒的茶杯从左手传递给右手,说出口的谎言在被理睬之前自圆其说,花费整个下午烘焙的蛋糕独自默默吃下,湿冷的被褥下用一人的温度假装两人的存在。得不到回应的付出好比挥拳打在棉花上,没有反弹的疼痛更没有释放的快感。这是条孤注一掷的死路,她甘于困守其中,洗盏更酌且以喜乐待明日。她是失过事的老屋,听过房梁过火噼啪作响,看到火舌转过旋梯烧向屋顶,她暗自窃喜又真的疼痛,所以着火可喜可贺。她怕的是终年潮湿。
只是偏偏他的薄情,却使她回味无穷。

撕去浓烈张扬的外壳,她用十年一厢情愿的缠绕换来他命途里的一席之地。从某天起,她开始擦去亮眼的指甲油戴上围裙一天天在油烟弥漫的厨房忙碌,她开始脱去美瞳拿起针线缝纫一件件手工拙劣的衣服,她开始抹去浓妆素面朝天在阳光正好的阳台晒刚洗好的被子,她开始穿上棉布长裙养满室的植物安心读书与写作。时光在风平浪静的日子里显得分外美好,哪怕感情得不到装载她也甘之如饴用满手的粗糙与伤痕为他尽可能营造一地温暖。每个失眠的夜里,她踮着脚尖透过门缝悄悄凝望他熟睡的面容,几缕不安分光线的投射下褪去疏冷尽是柔和,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永远。她多想走近他伸手抚摸他的脸庞,可是她知道有些距离是不能逾越的,一旦过界就会万劫不复。她只能耐心等待他炽热的孤独终于容纳她的那一天,终会有那么一天。
那时她的眉眼长出了细长的皱纹,赤白的裙角沾惹了踏遍红尘的泥垢,看尽人间沧桑却不谙世事地撑着纸伞走过大雨滂沱的雨巷,没有遇见丁香一样的姑娘与岁岁徘徊的彷徨,只看见透明高墙背后他最为纯粹的目光。

公寓附近有一间学校,每个晚上她站在阳台浇花的时候总能看见一对对步伐缓慢的小情侣从楼下经过。十七岁那年,晚修结束的夜晚她也爱沿着反方向的路尾随他步行至公交车站,前后永远保持两米的距离。他走路的时候很认真,从来不会分神留意身边的事物。每当公交到站人群相互推搡时,他总是沉默地走到队伍的末尾,一言不发抬头注视漆黑的天空。她也会跟着抬头,可看到的除了满是灰尘笼罩的高楼再也别无他物。那时的她不懂,喧嚣的躁动会让有些人不安恐慌,他们只能依靠沉默与这个世界倾诉。
尽管你无法以常人的标准要求他给予你正常所需的感情,但是于她而言,没有他就等于没有了自己。与他一起的日子里,她设想过未来的种种可能,唯独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们会分开,是啊,这个她用尽力气拼命将气息渗透其生命的男人,她怎么舍得放开他的手。
除非有朝一日,他亲口告诉她。

听到玄关传来熟悉的开门声,她条件反射般地把素白瓷碗装着的薏米荞麦粥和还温热的燕麦包一一放至餐桌。两人相对而坐,晚间新闻里主播字正腔圆的报道洋溢整个空间,他低头安静的喝粥,细碎的短发沾染了些许灰尘,他握勺子的手很漂亮,中指上有常年书写留下的茧。许是太久没有说过话又或是一时心血来潮,她尝试打破其实并不尴尬的沉默。
“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
“转眼就秋天了,天气也开始转凉了。”
……
“等到冬天我们去长白山好不好?”
……
“我煮的粥好不好喝?”
……
虽然早已料想到这样的结果,但每次面对她仍旧会有无所适从的落寞。时间仿佛按下暂停键,一切都陷入死寂般的窒息,于是她不再抱有任何不该有的希望,收拾好汹涌的情绪起身准备收拾餐具。就在她即将踏入厨房的瞬间,他突然低声说了句,“嗯。”
即使夹杂着电视里记者采访路人的种种噪音,她也还是听得真真切切他的声音。怎么办,她眼角莫名湿润。

去医院定期体检的时候正是下午时分。发高烧的孩子依然精力充沛的活蹦乱跳,请假看病的高中生排队挂号也不忘拿书出来看,形形色色的生命在这里被治愈也在这里凋零。等待电梯的时候遇见了一个久违的医生,彼此相视微笑算是打招呼。
“他最近情况怎么样?”
“对于自闭症的人,你要有多一点耐心。”他轻轻拍了拍她细瘦的肩膀,转身走入一片消毒水充斥的暮色之中。
从十七岁到二十七岁,她耐心了整整十年张望了整整十年,她早已将自己当作蝼蚁寄居于他,哪怕他并不知晓,哪怕以后终其一生都将在寂静中度过。与漫长的生命相比,承受过的寂寞与痛楚到底算不了什么。在苦等无望的岁月里,她无比渴望死亡,她平生没有做过足以遗臭万年的坏事也没有留下令万人敬仰的功德,所以死后她上不了天堂入不得地狱只能做一个游魂日日游荡在人间,看着一场场灾难的降临,一个个生命的逝去,置之度外地感同身受。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她相信走错过的路还是会坚定不移地错下去,做错过的抉择还是会一如既往地傻下去,因为这些都是注定的。有些命,你不得不认。

她时常在黑夜的风光里将自己逼到绝境,却熬不到白天的来临。倚着窗牖,思绪凭借清风飘到山穷水尽遥远处。多少年后,他的脊梁不再挺直,她的容颜不再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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