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蓝貂氅与粗布鞋
三月的小雨混杂着雪花下个不停,在小城上空布满了一层重甸甸、粘糊糊的大雾。雨点敲在窗沿的白铁皮档板上脆当当地响。但这响声显然微不足道,屋里的四个人照旧围在一起噼里啪啦地搓牌,固执地将浓云和雨幕隔离在另一
三月的小雨混杂着雪花下个不停,在小城上空布满了一层重甸甸、粘糊糊的大雾。雨点敲在窗沿的白铁皮档板上脆当当地响。但这响声显然微不足道,屋里的四个人照旧围在一起噼里啪啦地搓牌,固执地将浓云和雨幕隔离在另一个世界。雨点越打越大,它张扬地拍击着窗子,却被这淡漠的拒绝败下阵来,羞煞而静默地下流到人行道上;流到黑黝黝的、满是泥泞的街路上;流到紧紧贴着围墙、被寒风吹打得冰冷而麻木的柳芝脚下。薄底的单布鞋很快被浸湿了,脚趾更加冰凉,好象冻在一起一样,这会儿连整个小腿也失去了知觉。她还要等下去,这是她来上工的东家,好不容易托人攀缘上的,有了这份工作,女儿小米的大学就能顺利毕业。一想到这儿,柳芝微笑着,感觉雨点打在身上也不那么冰冷而生疼了。整条街上阴漆漆的,看不到一个人。偶然听到一点悉悉簌簌的响动,柳芝都要直一直身体准备迎上前去,但只是一阵风和雨滴的交响,这耳朵,真是不灵光了。柳芝开始感到饥饿,胃里空拉拉的难受,已经快七点了吧,小米在学校一定已经吃过晚饭,告诉这孩子晚上也要买一份菜吃的,正长身体呢。小米很懂事,爸爸去世后和柳芝相依为命,知道节俭、知道勤奋。这几年柳芝什么苦都吃过,扫马路、洗厕所、做家政,只要人家不嫌弃自己是个老婆子肯出工钱的,她就什么都能干。那些汗水不会白流,它们能变成小米的学费和生活费。小米说等她毕业了挣上钱会在市区买一套两居室的房子,还会给妈妈买羽绒衣穿呢。柳芝缩在寒风里愉快地回忆着,竟然感觉身上一点点暖和起来,思忖着一开春这日子也越来越好过了。
不知过了多久巷口隐约传来“咯噔咯噔”的皮鞋声,柳芝疑心自己又听错了,可是这声音越来越紧密,在雨滴不和谐的敲击声中愈发真实而清脆。柳芝忙站直身体,睁大眼睛探前身子去看,一支红雨伞真的冲自己过来,撑伞的人松松盘着卷发,上身是一件深蓝色水貂短氅,脸上画着淡妆,眉眼相当秀气,腰板直挺挺的,离自己越来越近了。不等她开口,蓝貂氅先发话了:“是来做工的苏柳芝吧,我是周美琪,跟我进来吧。”说着也不多看她,自顾拿了钥匙来开门。
屋里已经停了暖气,这样的雨天更加阴冷而潮湿。美琪一边脱下蓝貂氅细细地擦拭着水珠,一边冲柳芝流利地吩咐着:“老刘都跟你说了吧,工资700,事不多,我白天不在,你主要照顾老范吃喝、上厕所、翻身,加做三餐,洗衣服。楼上卫室里有全自动洗衣机,但是内衣要手洗。你已经是第三个了,有什么丑话我们提前讲好,干得好,有嘉奖,我这里吃穿用的东西匀给你一点你都肥肥的;做不好,很干脆,走人。”柳芝赶紧点点头诚恳地说着:“我一定好好做,这份工作对我非常重要呢。”
美琪不再多说什么,带着柳芝认了她的房间,学习煤气、电磁灶具的使用,也认识了她工作的主要对象——范文修。这是怎样阴暗而气味难闻的一间屋子啊,病塌上的男人减着很短的头发,轮廓很分明,宽宽的额、浓黑的眉、挺直的鼻翼,嘴唇干干地暴着皮,一双无神的大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柳芝顺着他的视线抬头看看,上面什么也没有。美琪站在身后发话了:“他没有意识,三个月前突发脑溢血,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柳芝听得头皮一阵发紧,老刘之前介绍来的时候只说照顾病人,并没说明是这样严重,浑身不能动弹。柳芝下意识地再去望那个男人呆滞的眼睛,心中矛盾地挣扎着,那眼神也似乎顺着她的犹豫深深地暗淡下去,一点点失去求生的光彩。柳芝突然心中有些恻隐,对着一个僵硬躺着的人说“不”似乎太过残忍,而且自己也急需这份收入。
柳芝留了下来,开始细致地关注这个家里的一什一物。厨房里很久没有开过火了,米面泛着潮气,调味品东零西乱,盘碟四散,却没什么可烹饪的蔬菜。柳芝不禁蹙蹙眉,还好她发现了几片皱巴巴的菠菜、和一瓣大蒜,冰箱里还有一些鸡蛋。十五分钟后柳芝的晚饭就好了——“和子饭”,家里可食的东西在她的巧手下亲密地聚在锅里,葱绿淡黄、汤汁稠润,煞是好看。美琪乐呵呵地过来捧了碗吃饭,啧啧赞叹着她的手艺。
第二天一早是个大晴天,柳芝早早熬好粥一点点喂范文修吃了,又想把他身上盖的、底下铺的布单统统换下来洗。掀开被子,才发现老范裸着半截身子,柳芝有一刹那的别扭,神情复杂地掩上被子扭过头去。屋里窒息的安静,柳芝一点点清醒过来,这个屋里只有她是能动者与主宰体,她回转身望着病榻上的男人茫然而无神的眼睛,一阵心软一咬牙艰难地低下头去,搬着他的身体缓缓侧转,又一点点努力地抽出床单。
柳芝洗好衣物晒在院子里。今天的天气真好,晴空湛蓝而高远,斜阳矜持而含蓄地晒进小院来,带着一丝丝雨后清凉的舒逸。柳芝在那个难闻的屋子里呆了太久,这会儿深呼吸着企图赶走钻进肺里憋闷而发霉的空气。这样的新生活是自己始料不及的,但只要看到明媚的阳光就好象看到暂新的希望,柳芝深信这个冰冷如霜的家会一点点温暖起来,小米的学费也会如期缴上。每每想到小米,柳芝就会微笑,任何生活的困苦就变得微不足道。
美琪终于下楼来了,吧唧吧唧带着拖鞋满楼道走,这声音空旷而尖锐。她照例推开丈夫的房门,被单床垫都换上清新的淡蓝色,文修也梳洗得齐齐整整安静地躺在那里。这一点意外让美琪有些震惊,她四下打量,隔着窗子看到院子里忙碌的柳芝不禁舒心地笑了。照顾好丈夫本是自己的初衷,但,没几天就厌了。坐在家里太闷了,整天对着一个不会回应自己的人说话,重复这些琐碎而坑脏的服侍工作对爱美、爱听别人赞叹的美琪来说太窒息了。过春节的时候两个孩子都回来,美琪乘机诉苦,孝顺的儿女极力赞成妈妈找个保姆分担伺候父亲的工作。前两个都不称心,摸准了女主人每天雷打不动去打牌狡猾地应付起来。美琪自己没什么辛苦照顾丈夫,但对花钱雇来的人却十分挑剔,自然一个不满打发她们回去,还与麻友恨恨地咒骂着:“不实诚,拿了工钱不塌实做活。”这一次,诚心感动上苍,美琪有种深深的预感和放心,这苏柳芝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合适人选。
午饭过后,美琪把碗一推,这才懒洋洋地去洗漱。她一边对着镜子拍拍打打往脸上抹着各种乳霜,一边对柳芝交代着:“我有些累了,就在街口的‘顺祥’打牌,有担紧的事打个电话我就回来。”柳芝一边应着,一边望着她披上蓝貂氅袅袅婷婷出门的背影有些出神。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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