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七绝楼时，我抬头望了望高楼栏杆处倚着的白影，突然想起两句的诗，君逐明月我逐君，天涯一去白头人。原本无关紧要的诗句，此刻竟在心头反复缠绕，挥之不去，像极了初入七绝楼的那个春天，满天白雪飞絮布满京都，让人躲不开，避不及。
时至如今，八年的时光弹指即过，我杀了许多人，流了许多血，却终是无法斩断七情，绝尽六欲，成为他眼中最完美的飞花剑姬。
七绝楼三个大字在阳光下依旧粲然生辉，他雪白的衣角在上方随风飞扬，连半点尘埃都不曾沾染，仿佛生下来就是如此遗世独立，即使双手沾满鲜血，即使身上负着无数条性命，也无碍于他的高高在上。
我将手中折的一把柳条插在了高楼旁边松软的泥土中，从心里，算是给沈慕白道别了。说到底，是我先违背了诺言，未能兑现当初对他誓死追随的誓约。如今，我形单影只，一人一剑，心中却是觉得前所未有的沉重，完全不似侍立在他身侧时那般无牵无绊，全心助他。
单人独骑，我扬鞭策马，绝尘而去。
见到琴心时，他正弯下腰拨弄着一盆暮星花，淡黄的花朵点缀在绿叶之间，说不出的秀雅清新，他身长玉立，处在其间，宛若东君下凡。看到我，他笑了笑，随手摘下一小团黄花踱至身侧，簪在了我的鬓上。
“阿星，你消瘦了不少。”平淡的语气，还是那样温和如玉。
我握紧了手中的剑，努力忽视他的笑容，冷着脸道：“是不是你带走了檀奴。”
“你既知道，又何必再来问我。”他依旧是笑，笑的云淡风轻，笑的缥缈如雾。
“为什么？”我看着他这样的笑脸，凭空生出一股子莫名的怒意。
“她爱我，愿意跟着我，我便成全她。”
我心中忽然一片冰凉，脑海中闪过沈慕白温和关切的脸，那是只有对着檀奴时才会浮现出来的柔情。可眼前的这个男子，与沈慕白的冷冽硬朗截然不同，他风华绝代，面若春花，举手投足之间，莫不极尽风流。
也难怪，他会那般自信的将女子之爱随口说出，也难怪，檀奴会为他而抛下沈慕白。
“你爱她吗？”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问出这句话，是为了沈慕白么。
琴心抬手抚了抚我的面颊，嘴角漾开迷醉春风的笑意：“阿星，你爱我么？”
我顺着他的手指扬起头，道：“你知道的，我愿意为你付出一切。”
“是吗？”琴心笑着，挥了挥衣袖，姿态潇洒如九天之凤，“我如果让你重回七绝楼，伺机杀了沈慕白，你会去做么？”
“我会。不过可惜，我无论如何，也杀不了他。”“没关系。”琴心笑道：“那就等着他来杀我好了。”
说罢，他盘膝石上，宽袖轻挥，现出古朴精致的桐木雕花琴，七根弦丝，澄明如水。指尖微颤，崩出叮的一个清音，飞花落，燕雀无声，满园花木皆为他沉醉不醒。
然而我，却在这勾魂摄魄的琴声中，失了神。恍然间想起多年前，他将我从尸堆如山的绝踪谷中救出来，然后衣不解带，日夜照拂，方才捡回我的性命。那时，他授我超绝的武功，叫我如何爱别人，告诉我男女之情为世间第一妙事，并成功的让我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里，爱慕他，迷恋他，为他疯狂。
“我愿意为你死。”说这话的时候，我十八岁，依偎在他的脚边，抬头仰望着他绝美的容颜。他只是笑，经年不变的笑容，像毒药般腐蚀着我的寸寸血肉，“阿星，你应当为我活。”
后来，大雪纷飞的时节，他风中抚琴送我入京都，让我去爱一个叫沈慕白的人。
（二）
遇见沈慕白时，京都烟柳如画，满城风絮，我做男子装扮，单剑挑了七绝楼的飞花剑姬。雪亮的剑尖泛着温柔的光芒，没入了女子光洁如玉的脖颈，猩红的鲜血顺着剑身滴在地面上，我的双手，从此，不再干净。
沈慕白就那样负手立在楼上，嘴角勾起了一抹残忍的笑意。楼外的柳叶飘了进来，他手指轻翻，那柳叶立刻化作飞刀向我袭了过来。侧身，出剑，腾挪，翻飞，可那柳叶刀却像影子一般牢牢粘在我的身上，无论如何也躲不开。
发带被割断，满头青丝飘散飞扬。腰带被割裂，衣衫随着我的旋转舞动层层脱落，和风透窗而入，掠过每一寸肌肤，好像琴心的双手在温柔的抚摸。我笑着，手臂舒展，长剑绕过雪白如玉的腰身，将那片树叶送还给了沈慕白。
柳叶未至，我飘飞而起，紧随其后，挥剑向他刺去。剑尖已至眼前，他笑了笑，白衣翩然退出数丈，我又疾追不止，雪剑狂舞，和他纠缠在了一处。
终于，腰间一阵酸麻，我跌在地上。
沈慕白俯视着我，面容冷峻又平和，“还要再打么？”
我赤裸着身子，抬头仰视着他，半晌，缓缓起身，“主人在上，阿星此生愿意誓死追随。”说罢，头伏于地，深深拜倒在他的面前。
披上了火焰一般红艳的衣裙，透明的薄纱半遮着脸庞，娇媚的容颜在若隐若现中更添魅惑，手中的飞花剑粲然若星，我就这样立在沈慕白的身后，看他衣袖翻飞之间取人性命，嘴角上扬之际定人生死。
记得摧毁白梅山庄那日，沈慕白告诉我，如果有一天，我不愿继续留在七绝楼，他会安然放我走。我摇了摇头，飞花剑一声清鸣，锵然出鞘，楼中子弟立刻如潮水般涌进白梅山庄。
杀声震天，惨叫声亦不绝于耳，直至日落之时，整个山庄中鸡犬不留。我立在尸体与血河中，滴血的剑尖犹自颤抖不止，面上的薄纱早已不见，我想起幼时绝踪谷的惨烈场景，忽然之间，觉得痛快无比。
沈慕白衣衫如雪，踏着尸体与血波，飘然而至，他轻抚着我脸上的血痕，抬手捏着我的下巴，嘴角一勾，声音冷酷又温和，“阿星，你现在最美。”
那一瞬间，我忽然沉在了他的目光与温度里，这眨眼即逝的感觉令我恐惧不已。琴心，你是否早就知道，我会爱上沈慕白。
褪下红衫，我换上一身浅紫色的素月百蝶裙，纵马疾驰在空旷的大道上。
看到琴心时，我立刻飞奔过去抱住他，像着了魔一样，疯狂的吻他的脸和唇，清风将他身上的檀云香味儿搅的更加令人迷醉沉沦，我坠入其中，固执着不愿意醒来。
直到睁开眼睛，碰上琴心冰寒如雪的目光，我才意识到，自己在这场梦里，已经被捆绑了太久太久。
“我不想爱他，我只想爱你。”我说。
“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琴心用指尖抚去了我脸颊上的泪。
“我愿意为你死。”
“可你却不愿意为了我，留在他身边，对吗？”
“你爱我吗，琴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