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守财
“工作组又要来了!”
这一消息是刘支书从公社带回来的,于是不胫而走,很快在老河土村传开了。
工作组要来就意味着一场新的运动又要开始了,这在当时抓阶级斗争的年代里,除了公认的阶级敌人地富反坏右之外,我们村还有一个人也很惧怕运动,那就是三小队的守财叔……
此时,守财叔正在自家的自留地里撒菜籽儿,守财婶儿急三火四地跑来,把这一消息告诉了他。守财叔一听,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也没缓过劲儿来。
“当家的,你咋的啦?”守财婶儿赶忙奔了过来,将守财叔扶了起来,帮他掸了掸裤子上沾上的泥土。守财叔站起来后,两眼直愣愣地望着远山发呆……
太阳落山了,天边出现了火烧云。此时的守财叔心情糟透了,也无心欣赏这傍晚的景致,肩上抗着一把锄头,悻悻地往家走着,把个守财婶儿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村口的大杨树下,几个老娘们儿在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什么,见了守财叔过来都住了嘴。守财叔才懒地搭理她们,从她们身后绕了过去。这些老娘们儿见守财叔走远,又开始议论起来,守财叔知道,这些老娘们儿一定是在议论他。守财叔想,当年老子打腰的时候,她们敢这样背后议论我吗?咳!此一时彼一时了,这才叫虎落平川被犬欺呀!
想当年,守财叔也的确打过腰,风光过一时。土改那一年,他是村里的民兵队长,成天背着一支破枪显摆,那个神气劲儿就别提了!可是好景不长,就因为他替一个地主说了句话,据说那个地主是他的一个亲戚,不但队长之职被撸了,还险些连小命差点没保不住。要不是他出身好,是贫农,也许他就活不到今天了。不过,即使这样,每次运动一来,他还是躲不过挨整的命运。
守财叔的确是被整怕了,哪一场运动来,不都得脱一层皮。就说割资本主义尾巴的那场运动吧,那一年守财叔他娘要过七十大寿,杀了一口大肥猪招待来贺寿的亲戚朋友,就在这时,大队的刘支书来了,非要买5斤瘦肉。守财叔这时候倔劲上来了,说什么就是不卖,刘支书当时就发了狠:“好,王守财,你记着,看我怎么治你!”
刘支书果不失言,说到做到,割资本主义尾巴的第一刀,就从守财叔身上下手。第二天一早,来了一伙民兵不容分说,将守财叔摁倒在地,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押到了大队部,当天就召开了批斗会。批斗会上,民兵队长、刘支书的外甥人称张大赖,就数他最凶,他对守财叔拳脚相加,还用枪托砸守财叔的头和后背。一场批斗会下来,守财叔被整得死去活来。就这样,刘支书还不解恨,还要将守财叔游街示众。
下午,守财叔被张大赖为首的民兵押着,头上挂着一口大黑锅,戴着一顶纸糊的高帽,敲着锣出现在村里村外,田间地头。一连几天,天天如此。批斗会结束后,守财叔一病不起,在炕上一趴就是一个多月,整个人都脱了相。
那场运动至今使守财叔刻骨铭心,永生难忘。只要一提起运动,守财叔就心有余悸,害怕的要命。这不刚刚消停不久,运动又要来了,他的心情能不紧张吗?就这样,守财叔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地和守财婶儿往村里走着,刚要转过大队部,真是冤家路窄,迎面却走来了刘支书。看来躲是来不急了,守财叔只能硬着头皮同刘支书打招呼:
“刘书记,这么晚了您还忙呢!”
“哦,工作组要来了,我正张罗着明天欢迎的事儿呢!你也刚收工吗?快回家吧,累了一天了,早点休息!”
刘支书笑容可掬地回应着,这一点是守财叔没有料到的。
“是是,我我,我这就回家!”
刘支书已经走远了,守财叔望着他的背影还在点头哈腰……
二
老河土大队人多地少,平均起来每人还不到六分地。既使是丰年,社员的口粮也是不够吃。那些年运动一个接一个,大队干部为了在运动中表现自己突出政治,个个好大喜功。他们抓生产虽然是外行,却都热衷于搞运动,用他们的话说“我们的领导班子是在阶级斗争的风浪中摔打出来的。”为了证明自己在抓阶级斗争中所取得的成效,他们不顾社员的死活,虚报产量,为自己捞取政治之本,明明亩产只有三百斤,而报上去的产量却是五百斤,到交公粮的时候还要搭上种子粮都远远不够。大队部那一张张奖状,就是这样欺上瞒下、牺牲社员利益得来的。
社员们对此叫苦不迭,敢怒不敢言。人家闹粮荒是有季节性的,只有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才是这样。而老河土大队却是长年闹粮荒,社员们是长年忍饥挨饿。长此以往,社员们再也无法忍受了,选择了出去逃荒,另谋出路。开始是三五个,后期是举家出走,就连地富反坏右的家庭也出逃了,挡也挡不住,大队干部们是束手无策。即便如此,他们还不肯反思自己的错误,还在天天高喊“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阶级斗争抓到了如此地步,田地荒了,人心散了,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
说来也奇怪,就在大家都出去找活路的时候,我们的守财叔却没有走,却一直挺了下来。多少年以后我问他为什么没有走时,他对我说,他不是不想走,而是实在走不了,他有一个七十多岁瘫痪在床的老母需要照料。他要走了,老母怎么办?能仍下老母不管吗?
说起守财叔的孝顺,那可是有口皆碑的,在我们老河土村,无人不交口称赞,无人不树大拇指的。就那年为母亲做七十大寿,刘支书派人抓走了守财叔后,老母受到了惊吓,病情加重。守财叔在批斗会结束后回到家,不顾自己身上的伤痛,背起母亲就出了门。这时,老天爷好象有意在给守财叔作对,下起了瓢泼似的大雨。一路上,他不知摔了多少跟头,在崎岖的山路上艰难地西行走着。有好几次,守财叔摔倒了又爬起来,咬着牙,背着母亲继续一步一滑地往前走。从老河土大队到公社卫生院也不过三里多路,而那天守财叔却走了三个多小时。娘虽然得救了,而守财叔却一到卫生院就晕倒了……待他醒来时,就立即冲进抢救室,扑在母亲的身上,放声痛哭:
“娘啊,儿不孝,是儿连累了您啊!”
看到这种场面,医生们也深受感动,无不为之落泪……
从那以后,守财叔总是对母亲怀有愧疚之感,更加精心地照料母亲,为母亲擦洗身子,帮母亲翻身,凡是母亲的事,他都亲自去做,不让别人插手,就是守财婶儿他也信不过。虽然那些年生活很苦,吃了上顿没下顿,但守财叔却没让他娘饿一天肚子,想方设法给母亲弄吃的,那怕自己不吃,也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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