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识字的老爸
老爸只字不识,双手交替使用也画不出自己的名字。原因是老爸没上过学。听老爸讲,他曾到学校报过两次名,却最终都没上成学。第一次他报一年级,上了不到五天,在我的几个“好”姑姑的怂恿下,奶奶改变了他的初衷,让
老爸只字不识,双手交替使用也画不出自己的名字。原因是老爸没上过学。听老爸讲,他曾到学校报过两次名,却最终都没上成学。第一次他报一年级,上了不到五天,在我的几个“好”姑姑的怂恿下,奶奶改变了他的初衷,让爸爸停学到队里去挣工分;第二次爸爸背过奶奶偷偷报到二年级,奶奶发现后和几个姑姑径直跑到学校硬把他拽了回去。
在我和妹妹不好好学习时,爸爸总会有意无意地说起他的故事。说他躲着奶奶偷偷跑到学校报名的经历,说他那时候看到别人家小孩背着书包就像是被关在笼子里饿了十七八天的叫化子看到笼子外面放着一大碗面条——看着眼馋却吃不到嘴里。而爸爸说这些的时候经常提到太爷爷。我和妹妹听得时候像听古今。
太爷爷死得很早,爸爸出生的时候,太爷爷已经死了,爸爸连一眼也没见过太爷爷。太爷爷是个生意人,但他什么财物也没留下,唯一留下的是一顶阶级大帽子,让爸爸在农业合作社时出了一回名——爸爸就是戴着太爷爷遗留下的“高帽子”在全公社的社员面前游行的。
说着说着就有些哽咽,从爸爸酸涩的音质中我能清淅得嗅到苦楚的气息。但他从不掉泪,再苦都不掉泪。爸爸很刚毅,他这种性格遗传给我变成了固执,妈妈骂我时经常说犟板。爸爸听见后就走过来,说他要是能识几个字……。他希望我好好学习,将来能上大学,以补偿他没上成学的遗憾。一次,我冲着他大吼:“我已经超过你,你加起来也只不过上了几天学,最多见过二年级的课本,而我已经上五年级了。”爸爸没吱声,听我喊完,他只是伸出因长年干活面长满了老茧的粗糙大手爱抚得摸了摸我的头,意味深长得说:“唉,长大了,和我小时候一样倔,也难怪他娘叫他犟板。什么时候才能懂事,不叫人操心啊!但愿他真的是超过了我。”我看见,爸爸的眼框湿湿的,但没落下一滴泪。只是,他再也没有当着我和妹妹的面说他小时候的事。然而他输进我大脑的这些字符已深深的烙在脑海深处,再也挥之不去,当我在学习工作中想要偷懒时便能感觉得到父亲抚摸我头顶的手。
爸爸的手很宽、很厚、很粗糙,这是一只典型的庄稼人的手,摊开手掌,最为明显得象征是长满各指节处的老茧。就是这样一只从没握过笔的手,在新时代的潮流中迎难而上,步步拔节,结束了一个个生活的苦难日,为家里垒起了一院落砖瓦房,供给我上完了中专到参加工作。
土地刚分到户的时候,人们都开始为自己谋求生活路,做生意,搞副业。老爸也就是在那时候起搞副业的。最早先,他跟着别人干,给别人打小工卖力气,一天挣几毛钱,赶年底挣几十块钱就算是一家人一年的生活费吧。后来,爸爸自己带副业队。刚开始带副业队的时候爸爸一分钱也没有,进一回城车费还得满村子借。从村东头跑到西头,从南头跑到北头,从太阳初升跑到月亮当空,一分钱也没借到。但爸爸没有气馁,他的眼里冲满自信的目光,依旧躬着腰走东窜西,好不容易揍够十几块钱,爸爸就揣着跨上了艰难的创业路。
到爸爸给家里盖新房子的时候,已不再四处借钱,爸爸怀里揣着足够盖一院落房子的钱。那时我上初二,记得从拆旧房子到新房子落成,村里来帮忙的人数每天都过半百几达百人,这在我们那个不到二百户人的小村子里是很少有的。爸爸终于在村里人面前站直了身子,他显得很是兴奋,整日忙前忙后,在人堆子里有说有笑。入烟时鞭炮声经久不绝,除了本村人还有爸爸外村的朋友。那一日,滴酒不沾的爸爸也喝了酒,使他那张本来就紫红的脸庞越发鲜艳,脸上浮现着他幸福的笑容。其实我知道,虽然爸爸笑得很是欢畅,但他的内心并不好受,他又想起了他第一次盖房时的情景。
据说那时我才一岁,刚学会坐,爸爸拿着借来的二百元钱开始盖他人生中的第一座房子。卖不起砖,爸爸就自己打墼子。没人帮工,爸爸一个人打。他把土一铁锨一铁锨铲到模子里,然后再一杵子一杵子杵实,一片墼子才算完成。就这样,爸爸一个人,一片一片地打了足够盖一座房子的墼子……。房子落成后,上一柱香,买一串百响的小鞭炮一放,全家人搬到里面就算是入了烟。
我初中毕业后爸爸就再没带过副业队,是因为爸爸承揽我们村小学和乡中学建筑工程时烂包了。那时妈妈不让爸爸揽那些工程,但爸爸没听,结果这一次成了他截止目前最后一次承揽工程。爸爸虽然没念过书,但对建筑的一套知识很精,图纸上什么符号代表什么意思爸爸一看就明白。他工程烂包主要原因是工程款迟迟不到位,他把自己的钱垫上从信用社贷了些钱盖起了学校,而自己却因为偿还过多的利息便再没有经费带副业队。和他一起承揽工程的另一个人是高中毕业生,他们在一起合作了多年,一直很好。这次工程烂包后他的合伙人屁股一拍走人,干净极了,爸爸却背了一屁股的债。爸爸没吱声,都认了。
面对再次的危难爸爸没有退缩,他紧咬牙关,仍然供给我上完了中专。现在,爸爸已快五十岁了,但他还在外面出卖力气,挣钱来偿还那些外债。他回来的时候,我看到,他的脸比以前更红,比那次喝了酒时还要红,他的手也比原来更显粗糙……。但他依旧满脸自信的对我说:“快了,再熬一两个年头就还清了。我还有力气,再好好跑几年就能揍合着给你在城里卖一套楼房。”我又看到了爸爸久违的笑容,笑得比那次盖新房时还要欢畅,似乎已搬入了他人生的第三座房子,在他紫红的脸庞上,我分明看到一轮初春的暖阳正在徐徐升起。
版权声明:本文由我本沉默传奇原创或收集发布,如需转载请注明出处。
相关文章